“李,其实从上个案子开始,我就发现你在上庭的时候有个很大的问题。”罗宾森严肃地说道,“那就是你上庭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自动带入到检察官的思维里去。从诉讼法来说,法院在一定程度上是偏向辩护律师的,毕竟辩护律师是代表个人来对抗国家机器。
正因为双方不在一个体量上,只有倾向于弱势方才能实现程序公平。因此辩护律师在刑事辩护上并不需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这是检察官的工作;我们辩护律师只需要给我们的代理人找到‘合理疑点’就够了。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方的原则,我们就足以胜诉了。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抓到那个鬼?我们只要证明整个连环谋杀案的凶犯另有他人就行了。”
听到罗宾森这么说,李雷反思了下自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毛病虽然被哈维提醒过,但似乎自己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美国司法界,律师和检察官乃至法官的身份经常是会互换的。有检察官因不甘于薪酬而转为律师,也有律师做到极致而被提名竞选法官的。
虽然这三者身份之间并没有实际上的门槛,但在具体的执业者心里还是有一些思维的门槛。就像罗宾森说的那样,李雷在针对贝洛瓦夫人的案件上就落入了检察官的思维窠臼。那就是李雷觉得必须找到真正的对手并绳之以法才能证明贝洛瓦夫人的无辜,可事实上呢?李雷只要有说服陪审团的合理疑点就足以让贝洛瓦夫人脱罪。甚至根据陪审团的“一致制”规则,李雷只要说服其中一人相信自己的合理疑点就可以逼得陪审团放过贝洛瓦夫人。
“我看你也明白了,所以现在我们只需要证明有那个幽灵存在就可以了。”罗宾森笑着说道,“至于它是不是真的幽灵?或者政府如何抓捕并审判这个幽灵,那都不是我们的事情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对于罗宾森的教导,李雷还是感激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抽个时间去见见贝洛瓦夫妇?”
“那当然!”罗宾森眉毛挑了起来,“我们首先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对夫妇摆脱任何会被怀疑的地方。”
由于贝洛瓦夫人是一起多人谋杀案的最大嫌犯,因此法官拒绝了保释,所以李雷和罗宾森只能去看守所见她。贝洛瓦夫人其实是非常容易保释的那种人,和所住社区关系密切,有正经的工作和交友关系。但是奈何这个案子的死者实在是太多,如果法官同意取保候审的话,估计舆论的压力都会迫使法官再度修改意见。
和正式的监狱比起来,看守所的条件显然要差很多。这种差对于嫌犯伤害很大,直接让嫌犯在外表到精神状态更像是一名犯人,因此直接破坏了陪审团的第一印象。因此李雷在担任检察官的时候总会想办法让嫌犯去看守所里待几天,这样等他上庭后,陪审员就会先入为主地认定他就是真犯。不过这招落到自己头上,李雷还是有些觉得不公平了。
“贝洛瓦夫人,这位是皮尔森与哈德曼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律师李雷先生。他曾经是金斯县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助理地方检察官,他在担任检察官期间的胜诉率是全纽约州第一。我特意请他来协助我对你的辩护,为的就是了解检方的一些策略,希望能够帮助你早日脱罪,让你能回归家庭和你的丈夫及子女团聚。”罗宾森语气平缓地说道,让整个会见室显得有些温情。
“太感谢你了,罗宾森先生,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果不其然,贝洛瓦夫人的眼泪流了出来。“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我所背负的那些不存在的罪名更是让我痛苦万分。上次和我的家人见面时,我的小儿子说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我做的三明治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罗宾森先生,李先生,我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我是无辜的,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真的没有犯下那些可怕的罪行!我不要在监狱里度过我的终生,我想看到我孩子们的毕业典礼、他们的婚礼,我希望我能亲手拥抱我的孙子和外孙们!请帮帮我,罗宾森先生,李先生!”
“不要激动,贝洛瓦夫人!我记得你心脏不是很好,我还希望我能帮助你离开这里呢。”罗宾森开了个小玩笑。
“当然。”在玩笑的安抚下,贝洛瓦夫人的态度平缓了许多。“我会努力保持健康的,罗宾森先生,我会等到你帮助我离开的这天。”
在一阵寒暄之后,李雷开始和贝洛瓦夫人确认案件中的一些细节。看得出来,这些细节虽然让贝洛瓦夫人感到一丝不快,但她还是努力认真地回答问题。等探视时间结束后,罗宾森在车上问道:“你对贝洛瓦夫人如何看?”
李雷一边开车看着前方,一边回答道:“无论是她给出的证词还是她说话时的态度,我都倾向于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是,这是一起严肃的刑事诉讼案件,在没有充分严谨的证据证明我们的合理怀疑之前,我们不应该保持太乐观的态度。”
“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这种谨慎的态度。”罗宾森说道,“那么我们接下来是去警方那里调阅案件调查报告么?”
“不用了,这些报告在卷宗里都有附录,去警方那无非是核查这些文件是否被篡改。”李雷回答道,“对于检方来说,这几乎是铁板钉钉子的案件,这种高风险的做法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别说篡改证据了,遗漏证据都足以让这个案件被毁掉,没有哪个检察官会冒着失去自己职业生涯的危险去做这件事。我现在打算去案发现场看一看,也许那里会有一些发现也不一定?”
“好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便是最专业的纽约市罪案现场调查办公室在那里都一无所获,我不看好你时隔多人还去查看。”罗宾森说道。
贝洛瓦夫人被控连环杀人的案发地点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路段,即便这里是全球鼎鼎有名的纽约大都会,但的确还有一些地区有点类似国内的偏僻乡下。这是一条穿行在树林里的道路,而案发的那座桥就在树林的中间地带。尽管听上去有些封闭,但是大约几公里处就有个小镇。小镇规模不大,基本是服务过往司机的,因此主要的产业就是餐旅业。当然,有点特殊的服务行业也是有的,毕竟这里的执法力度似乎没有那么严格。
“这就是车子被推下去的地方么?”李雷将自己的车停在路边,然后在桥两端查看起来。他在桥的一边方向了一个缺口,绝大部分的轿车或皮卡是可以从这里被推下去的。桥下距离河面大概就是三、四层楼的高度,然后岸边有不少突出的岩石,哪怕河流并不湍急,但这样滚下去也基本没救了。李雷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忽然问道,“罗宾森先生,检方那边对贝洛瓦夫人的犯罪动机是如何解释的?”
“据说是不满被害者所支付的‘嫖资’。”罗宾森耸耸肩道。
“你觉得这个解释是不是太牵强了?”李雷疑惑地反问道,“贝洛瓦先生的收入足以支付整个家庭的开销,而贝洛瓦夫人还是一名兼职的家庭音乐教师,这也让她和家庭拥有了一笔不菲的收入。既然如此,她何必索要过夜费?就算她有性癖,故意为之,她应该也不会介意这点收入吧?”李雷的假设并非不成立,早在古罗马时期,就有不少贵族女性为了一尝特殊服务行业女性的刺激就故意卖身成为奴隶而去争当女支。“当时你没有在动机这块和检方争论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建议心理医师介入。如果证明贝洛瓦夫人没有性癖,那么她的动机在逻辑上就站不稳脚;而如果证明有性癖,那你大可从‘激情犯罪’和‘刑事责任能力’两个方面开脱。”
“这两个我有想过,但是法官拒绝在他的法庭上使用这两个理由。”罗宾森苦笑道。“杰斐逊法官是一位极度保守的法官,他在内庭训话的时候就警告过了,所以我才没法如此辩护。”
“现在头痛了,连法官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李雷苦笑道。
理论上,法官在审理案件的时候应该处于绝对中立地位。但在司法实践上,每位法官都是有感情的真实人类,所以他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倾向。只不过大部分的法官不会明显表达出来,而面对少数会表现出来的法官,李雷也没有什么应对方法。尽管李雷可以去法官道德委员会投诉并要求变更法官,但投诉受理需要时间,能不能投诉成功又是个问题。即便投诉成功了,新换上来的法官也未必会同情自己,甚至有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同事被投诉而继续敌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