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兵小营区里,五百人督高芳有些坐卧不安。
营内空间就这么大,他见田信众人检验储粮就感到压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不管田信究竟想干什么,首先就要控制粮食。
粮食掌控权是一道很明显的底线,可韩繇、张嵩先后离营,田信出于战争考虑接管粮食分配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田信终究是鄢陵侯党羽出身,这样的人真的可靠么?
高芳迟疑不定,在营帐里缓慢踱步,分析田信的真实立场,不断安慰自己……毕竟田信才抵达襄樊战场,即便要反叛也需要荆州军的接应。
而且田信在营中威名不显,对广大基层吏士缺乏号召力,也不熟悉各部状况,以正常人来说缺乏发动兵变的基础。
何况,军营就这么大,主要军吏团队就那么三四十人。
田信如果事前阴谋串联,那知情的人越来越多,那么多的人里,总有几个会在日常言行举止里暴露异常。
高芳沉思良久回忆这几天的经历,不觉得有什么反常迹象。
心中稍安,就见亲卫队官在帐门禀告:“大兄,田司马遣人相招,说是有紧要军情商议。”
窒息感迎面而来,高芳询问:“营中可有其他变故?”
“田司马正遣人走访辅军,似乎是要寻找向导官。”
乡党、姻亲出身的亲卫队官根据他的观察,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推断:“田司马又使人炒制干粮,遥听彼辈言语,应该是敌军过境,田司马欲轻兵奔袭。”
高芳闻言,眼睛睁圆想了想,顿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舒缓一口气,释然说:“看来是我等多虑了,田司马年少有为锐意进取,行事间难免疏忽引发误会。”
肯定是那个逃回来的军吏带来重要军情,韩繇亲自护送这人去右军大营;而田信贪功,才突然封闭大营禁绝内外消息流通。
这哪里是为了韩繇安全,分明就是想要激进冒险!
见此,他的亲卫队官也就跟着展露笑容,像田信这样初入戎旅的中高级军吏毛手毛脚,不经意间就会触犯许多忌讳、罪责。
哪怕如鄢陵侯之高贵,当年初入军旅自成一部,但也有田豫这样的宿将陪跑,鄢陵侯身边也不缺经验丰富的家将、门客。
田信之出身怎么能跟鄢陵侯相比较?
初入军旅也是自领一部,这本身就很反常,不犯错也才是怪事。
想明白这些关节,高芳带了两名随从离开小营区来见田信,田信已经回到凉棚下,正研究桌上的一幅粗陋地图。
这是最近才誊抄的地图,隐去了不重要的城邑、水陆通道、山势信息,只有襄樊战场大致的山川地形图,就连敌我据点也只是以记号标出,这些大小不一的标记比例失真,位置也不准确,同时也没有城池名字。
这样的地图不怕丢失,外人也看不明白,更无法推断兵力布防侧重点、斥候巡逻路线、粮道等等信息。
他身边虽然有许践这样襄阳大姓子弟,可当年曹操赤壁兵败从荆州撤离时就大范围迁移人口,许践少年时离开家乡,所以并不清楚详细的山川信息。
田信本人也记不清楚附近的地理水文,经历的太过了,遗忘的也太多了。
大概再次看到熟悉的地方,才能唤醒相关的记忆……这种记忆也不是那么的清晰。
原本自己就很难逃过魏讽之乱的波及,可能是魏王国某个大人物要布局,才把自己这些人废物再利用。
也就韩繇运气好主动去找上司赵俨刷存在感,若韩繇还留在军营,那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整个襄樊战役前前后后充满太多的意外,战局走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如果荆州军全军覆没,那自己就算保住性命,那下半辈子恐怕也生活的很不如意,也很不痛快。
仅靠自己投奔过去是没用的,必须要有本钱,可惜带着胡骑部队投奔过去也养不起这支部队。
但五百魏军旗号的胡骑突然杀出,足以给孙权一个大大的惊喜。
想到孙权,田信心中焦躁感更强烈了。
很快,颍川兵首领高芳、泰山兵首领王凤一前一后到来,田信也卷起地图,转手递给部曲亲兵,对两人说:“今日我麾下斥候截获营中奸细通敌密信,这才封闭大营禁绝出入。”
高芳、王凤俱是面露惊容,就见田信拿起矮桌上的一个锦囊,从中抽出一团帛书,抖开在手里晃了晃,目光来回审视高芳、王凤,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敌军反间计,故不敢轻易相信。”
说着就将帛书递给高芳,高芳伸手接住顿时就笑了:“司马有所不知,高某学识粗陋字迹潦草,此书虽是我名,但绝非我能书写。此事我部吏士皆能佐证,恳请司马许我自证清白。”
站在边上参加会议的鲜于隗这时候开口:“我以为不妥,高君自证清白前不能回营,更不能调动吏士。”
高芳恼怒,高声抗辩:“我虎士出身!怎会背离大王!司马若不信,可遣人去我帐中取来积存军书,就知高某字迹与常人有大不同!”
“我自会检验字迹,只是查明之前,还要委屈高君闲居半日。”
田信说着抬头笑问王凤,这是个四十多岁络腮胡已有斑白的老军吏:“王君如何看?”
王凤迟疑开口:“南阳多有通贼者,此事当禀明护军赵公,我等不应擅自决断。”
“我绝无擅自决断之意,只是想杜绝隐患。”
田信向王凤解释一声,又看高芳,面容刻板目光冷冽:“高君,交出印信,莫要田某难做。”
高芳见两个军吏已经站到他身后,只好起身自己解腰间的印绶锦囊,他是官秩比千石的五百人督,田信是官秩千石的别部司马,算官秩田信比他高一级,论军职却比他高出两级。
他还是气呼呼的,双手交出印绶,盯着田信雄武面容:“望田司马务必查明高某清白!”
“高君安心,田某只是查一查罢了,若是误会事后自会摆酒当众致歉。”
见田信如此说,高芳才彻底松手,将印绶锦囊放在矮桌上,当即一名军吏拿起来检验真假,这让高芳的脸又黑了黑。
随即,高芳就被请走,关到胡骑营区的营房里去了。
他的颍川兵就隔着低矮墙壁观望,眼睁睁目送他被收押,随即鲜于隗率甲兵闯入颍川兵小营区,当众宣读高芳的通贼嫌疑,这下颍川兵上上下下士气涣散,担心牵连到自己。
邺都、许都发生的大清洗根本隐瞒不了,颍川兵上下谁不怕?
无人敢反抗,还积极配合,鲜于隗轻易瓦解高芳的亲卫队,解除这五十多人的铠甲护具,在保留护身短剑和随身财物后集中安置。
高芳如果是清白的,这支卫队自然能恢复;如果高芳有罪,他的卫队牵连不深的话,也只是编入士家,或贬为奴隶,不会危及生命。
田信见高芳的卫队被收监,鲜于隗开始在颍川兵内部推行纠察,逼着颍川兵揭发有通贼嫌疑的同僚。
王凤也看着鸡飞狗跳的颍川兵营地,也是心累不已,跟出身许都、邺都的军吏做同僚实在是太累了,提心吊胆的。
这时候田信慢悠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随意递给王凤,笑说:“王君,下回可要注意呀。若是落到韩军正手中,那可就万事皆休再无回转的机会了。”
“呃……”
王凤有心反驳,可察觉气氛有点诡异,就拿起锦囊看了看,很普通的一个锦囊,很想拆开看一下。
田信则抬手很老成的轻拍王凤肩膀,笑吟吟询问:“王君猜一猜,颍川兵中会有多少通贼者?”
“这如何能知?”
“呵呵,王君谦虚了,怎就不能猜?”
田信笑容轻松,大清洗风暴威名赫赫如日中天,上上下下谁不怕?
鲜于隗那里逼的紧一点,给出一个指标……颍川兵虽系乡党,平日里难道彼此就没有龌龊?
这种时候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轻易制造出一百多个怨气冲天的蒙冤者,这些人摇身一变就是大汉义士,自能转身回去好好管制他们的好乡党!好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