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纳斯里所遭遇的故事,那还要从他刚刚被大维齐尔从高门中逐出之后的第一周的周末说起,此时的他已经为躲避朝敌的打击而离开了达兰沙赫尔的“圣廷”所在地,帝国的首都,世界之上最璀璨的明珠之城——达兰凯德。但是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全无计划,只能随波逐流,在帝国西部的城邦和村镇中不断奔走,以避免自己被朝敌追杀。
有一天,纳斯里走到了一个临海的小镇。那里由几个不同的氏族混居组成,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三个时候,都要举行一次长达两天的集市,南来北往的客商会在此时交换商业物资。纳斯里因为从圣廷中走得匆忙,来不及携带太多的浮财,此时早已捉襟见肘。
所谓“一文钱难倒那英雄汉”,纳斯里如今陷入穷途末路,只能典卖仅有的一些身外物聊以为生了。他依依不舍地拿出自己随身的一条绒制小毯子,这是他在自己最得意的时候从大维齐尔那里获得的礼物,此物由北地长绒白羊身上的羊绒编织,混有金银丝线,有宝石做饰品。虽然只是一般的俗世物件,但做工精细,用料华贵,是一件上等的奢侈品。
但是又有俗话说得好“顺时天下友,逆时肘腋敌”,那南来北往的商队看到纳斯里身着考究,气质沉稳,自然都知道这人必是豪门显贵。但是他此刻风尘仆仆,身上的外披落满了尘土,凌乱的头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一种油腻的反光,双目通红发肿犹如桃核。那些精明的商人谁个不知此人必是在那高门斗争中失宠流放的落魄子?
于是这些商人如同默契一般,人人都打压纳斯里的这个毯子的价值,明明是金丝银线,宝石镶嵌,这些混蛋偏要说是麻绳棉线,玻璃染色。拼命地把那个毯子的价格从纳斯里预期的5枚金第纳尔折算为300枚铜菲勒斯,这比纳斯里预期的价格低了4700个铜菲勒斯。
纳斯里当然不会接受如此离谱的价格,于是他在集市上蹉跎一天都没有把这条毯子出手。随着时间推移,只看得太阳西沉,人烟渐熄。纳斯里的毯子还在他自己手中。这个落魄的家伙眼见这毯子今天是出不去了,只能意兴阑珊地去寻个住处。
而就在这时,一个牵着山羊的妇人走到他的面前,那个妇人身穿一身黑色的长衣,头上也戴着黑色罩衣,将自己的面容隐没在了黑色的遮挡巾后边,只有一对眸子穿过那黑色遮面巾,达到纳斯里的地方。
“你这毯子怎么卖?”妇人的声音如同夜色里的老枭,沙哑难听。纳斯里抬头观察这个女人,却惊奇地发现这人虽然穿着样式保守的长袍,但衣服下边的身姿却颇为婀娜,与她的声音极不相配。
这一下纳斯里的心中就生出疑窦,他没有急着回答妇人的问话,而是与眼前的这位妇人攀谈起来:“嘿,尊贵的妇人,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它做工精美用料不凡,您也是识货之人,这个毯子的价值不用我说,您给它一个不至辱没它的价格吧!”
妇人听到纳斯里的油腔滑调立刻就露出了不悦的眼神,她冷漠地回答:“闭嘴,油滑的小子,这个毯子无疑是出自圣廷的宫苑之中……看你这样的落魄样子,如果你不是小偷,那么就一定是个失败的流亡者。无论哪一种可能,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我的价格。否则,本地的长官一定会很高兴地把你法办!”
女人的恐吓的确产生了一些作用,纳斯里的确没有更多的选择,不过年轻的纳斯里却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例子,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人绝不简单。于是他重新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黑衣女人一番,包括她带着的那只山羊。
可正当他端详起那只年幼的公山羊的时候,黑衣女人立刻呵斥起纳斯里:“你这个无礼的小子看什么?!我出三个金币!”最后说到价格的时候女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纳斯里的耳朵说的。
听到对方的价格,纳斯里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在这个边远的地区,半枚金币往往就是一户收入稳定的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这还是在年景好的时候。三枚金币足够纳斯里继续自己的旅程了。满意的纳斯里身子微微后仰,把目光也从公山羊身上挪开,伸手去讨要女人的金币。
“呸!”女人低声啐了一句,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什么,紧紧地攥在手里,直到身边的行人稀少才小心地把三枚金币递到纳斯里手里。纳斯里接过之后飞快地把金币揣进自己的内衣,然后把那块毯子递给女人。
黑衣女人接过这块精致的毯子,满意地把毯子铺在那只公山羊的背上,抬起她那圆润的屁股就侧坐上去。山羊随之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叫声,但黑衣女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它的屁股,恶狠狠地说:“快点,畜生!”
纳斯里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但是看到女人这样叫,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打扰,这只瘦弱的山羊似乎不太能承担您的身躯……”
话音刚落,纳斯里就看到了那女人投来的一道冰冷的目光,那目光中包含的冰冷怨毒让这个勇敢的家伙都心生一种不安和忌讳。他立刻闭嘴,悻悻然地转身离开,直到走入旁边一个餐馆才感到那种怨毒的目光消失了。
纳斯鲁长嘘一口气,但他心里的疑惑更严重了,那个妇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而他刚刚端详那公山羊的短暂一眼里,他分明在公山羊身上看到了一种诡异的秘法色彩。纳斯里掂掂手上的金币,暗自下决心,定要查清楚女人身上的秘密才行。
既然决定要管,纳斯里没有在这个餐馆中停留,他转身走回到街面上,现在日已西沉,路上行人渐少。纳斯里四下张望一下,很快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侧骑山羊的女子的身影。纳斯里微微点头,从身边随手顺了一块麻布,挡住自己的脸就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镇子,纳斯里跟着这一人一羊走到了镇外的一处荒僻的小屋之中,从形状来看这里似乎是一个磨坊,但是现在明显已经荒废了。女人骑着山羊到了这里,命令山羊停下,那山羊听话地停了下来,女人从山羊背上跳下,牵着山羊走入屋子。
纳斯里轻手轻脚地靠近磨坊,他怕惊动女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在外边摸索了一番,纳斯里找到这破败磨坊的窗口,能够让他看到房屋内的景象。他看到女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和遮面,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居家宽袍,边沿是彩色丝线纺织的花边,赤着一对白皙秀美的玉足,坐在火堆边出神。借着火光纳斯里看得清楚,这女人面容丑陋扭曲,火光中反射出的是一张类似于烤焦了的双层饼的面孔。见此情景,纳斯里暗道:难怪她遮面示人,原来是为了遮蔽自己的面容。
女人望着火堆,过了不长时间,突然低头抽泣起来,然后哭声越来越大,那女人沙哑难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那么突兀而诡异。若是被野外之人听见,难保不会认为是食人鬼的狞笑。女人在屋中越哭越伤心,最后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嚎,她从火堆边上的草铺上跳了起来,左手牵过山羊的缰绳,右手拿起一根小孩儿胳膊粗细的金属棍子就开始抽打她的山羊。一边打嘴上一边骂:“你这个该死的!短命的!没长把儿的!你杀了我的主人,毁了我的面容,烧了我的房子!你让我颠沛流离,你让我无处安家!我打死你!打死你!”
那山羊随着女人的殴打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但是因为缰绳被女人紧紧抓住,山羊无法逃脱,只能承受女人的殴打。纳斯里没有轻易上前,他感觉这女人必然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于是他埋藏住自己的疑惑,只是趴在那里等候时机。
女人打了一阵之后,渐渐停手,她喘着粗重的呼吸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豆饼,扔给山羊,而山羊则遍体鳞伤,根本没有力气去吃豆饼,只能卧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叫声。女人也不管它,她盘腿坐在地上,从行李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烤鱼的香气铺满了房间,伴随着山羊的低声抽泣,女人开始享受自己的晚餐。
纳斯里在外边忍受着夜晚的寒冷和饥饿,等待着女人用餐结束。女人吃得很慢,她的动作淑贤优雅,一副大家闺秀做派。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女人终于吃完了,她发出了满足的呻吟,之后倒在草铺上睡去。
又过了一阵,一轮圆月完全升到了天上,在大地上铺上一层银屑。磨坊内女人的呼吸均匀而沉重,听上去她像是睡着了。纳斯里知道机会已到,他躬身摸进了小磨坊,借着火堆昏暗的光亮试图先看看那只山羊的情况。他感觉这山羊必有诡异,然后当他走到此前山羊卧伏的地方时,那里却并没有什么山羊,只有一个披着羊皮的少年在沉沉睡着。
山羊变少年?纳斯里回身看看窗外的圆月,他心下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拔出匕首切断了缰绳,抱起那孩子就来到了室外。明月的光芒照到那男孩儿的脸上,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与俊美灵秀的五官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对比。
或许是月光实在明亮,又或许是搬动少年的行动吵醒了少年,那山羊变化成的少年在月光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只是少年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大汉,这人身材适中,体型康健,五官端正;高鼻梁,菱形脸,双目呈琥珀色,嘴唇匀称,光着头没有戴头巾,头发梳理成了偏分。
虽然看上去并不像奸恶之人,但是少年还是被吓了一跳,他从地上挺身跳起,这才发现捆绑自己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他又四下看看,发现这是野外,身边只有他和眼前的男人,那个一直虐待他的女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嘴唇糯糯地似乎要哭。
纳斯里赶忙捂住了少年的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指身边的破旧磨坊,那孩子当场会意地点点头,这机灵得让纳斯里一阵心酸。于是纳斯里放开捂住少年的手,少年则跪在纳斯里面前,压低了嗓子说:“多谢英雄相救,但是那妖婆在我身上下了诅咒,我只有在每个月圆之夜才能恢复为人形,日出之时又会变回山羊。以前我也多次试图逃跑,但是无论我逃到何处,那妖婆都能找到我……可怜我一家十几口人命,都被那妖婆所害。我已经没有别的能给您的了,只请您看在侠义道的份上,为我报仇雪恨啊!”说完少年忍不住伏地痛哭,而为了避免哭声惊醒屋里的妇人,他只能把地上的泥土塞进嘴里,避免自己哭嚎出来。
这凄惨的景象令纳斯里心生愤怒,于是他扶起男孩儿,和声细语地问他:“我看你的样子也是有巨大的怨恨,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少年见纳斯里有意援手,克制住了自己的悲伤,低声将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