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兼子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去当了娼妓,每天被那些卑劣不堪的男人们当做玩物,这不是使人一想起来就会发抖么?”松野博一的身体在颤抖着,眼中噙满了泪水
郝立友叹了一口气,迎合道:“是啊,实在是太可惜了。叫人觉得遗憾啊。”
在和松野博一的交流之后,郝立友才从他那里得知,在战前和松野博一私定终身的情人,被他的父亲卖到了神户,去做了娼妓。
在松野博一去往清国作战的时候,兼子的母亲患了重病,为了给她治病,兼子的父亲不得已去接了高利贷。高利贷这种东西,没有还清的说法的,最后只能够把田地抵押出去。但是如果失去了田地,像兼子一家这样的农户,所面临的恐怕只有饿死这一个未来了,因为即便再有田里的时候,他们也需要打短工才能生活的下去。
郝立友很想帮帮松野博一,但是至少七百块的银元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我并不想要指责她的父亲。我知道,对于他的父亲来说,除此之外,恐怕也是别无他法了。对一个农民来说,七八百元这么一大笔钱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而田地却又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这在我也是了解。我是说,为什么像兼子这样善良的人,就非要有这样可怕的遭遇不可呢?这世界不是实在太可怕了么?”
松野博一的身体颤抖着,眼中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的掉落下来,郝立友不知道要怎样安慰这位好友,就像他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的战友的亲属一样,只好坐在榻榻米上,忍着困倦,听松野博一倾诉起来。
眼看松野博一的喉咙里,已经嘶哑地吐不清一个字了,郝立友盯着松野博一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松野博一扯着嘶哑的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应道:“我现在所想的就是等着兼子回来。”
郝立友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兼子已经是一个娼妓了,你应该知你的这种想法流传出去会有什么结果,我还记得你的志向之所在。”
“我准备辞掉教员的职务了。”松野博一坚定地回答道“兼子我虽然没教过,可是我知道像她这样心地善良的人是不多的,说起来,她可真像是偶然堕入尘世的一颗明珠。”
“像她这样的人都不得不被卖作娼妓,那我们这些人还在学校里空喊着道德啊!贞操啊!这些有什么意思?还有那些我教过的学生,他们其中是有多少多么有天分的人啊,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天分,我觉得我们的义务就应该使他们得到尽量的发展。”
“可是他们却突然辍学了,有的去了缫丝厂,有的去了矿山,在这些地方是不会把一个人教好的。这样说来,我们在学院里教书,到底是为的什么?如今我反而弄不明白了。”松野博一苦笑一声,又接着说下去:“哎,我还是回乡里去,呆在母亲身边做农民吧。”
松野博一的话让郝立友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他很高兴这个军中大思想,也就是极为忠君爱国的好友的思想出现了转变,但是又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捎带一些社会主义的书籍资料,哪怕是平民社出版的一些杂志也好啊。
不过郝立友并不打算放弃这个 好机会,他以邀请松野博一帮助他整理这近半个月的游记为借口,希望通过对于农民问题的整理,使松野博一能够加入到社会主义运动中来。
尽管土地兼并从来没有消失过,但是由于德川幕府在宽永二十年(1643年)下达了永远禁止田地买卖令,所以当明治五年(1872年)解除这一禁令的时候,绝大多数农民都成为了自由民,佃耕地不到全部耕地的百分之二十。
不过农民们并没有从封建剥削中脱离出来,反而加剧了。因为根据大藏省在明知四年颁布的统一税法,日本政府在废除年贡的同时向土地所有者征收地价百分之三的土地税。
首先土地税征收数额相比于原先并没有减少,其次年贡的额度是按照粮食的丰欠的程度征收的,而土地税是不问收成好坏的定额税。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只拥有小块土地的自耕农来说是,征收的实际税额反而是增加了。
而且由于所征收是货币税,农民在交税之前首先要被收购粮食奸商们盘剥一遍,如果没有能够及时把粮食换成钱币,那么显然又会再次被高利贷盘剥一遍。在农村地区甚至流行着一种早晨借出,晚上收回而利息却高达一分,也就是总额百分之一的印子钱。
最后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农民所赖以生存的手工业在快速破产,农民在忍受上述剥削的基础上还要再遭受商业资本的盘剥。
在这种极端残酷的情况下,当是郝立友前来调查的时候,佃耕地已经由三十年前的不到百分之二十上升到了百分之四十的程度,其中水田约为百分之四十七,而旱地约为百分三十七。
在人口密集的大阪平原上,已经有超过七成的农民沦为了佃农或者半佃农。尽管明治政府不断降低地税,但是佃农所要缴纳的租金却从来没有减少过,反而节节上升。根据郝立友调查的结果,佃农们所要缴纳的租金已经普遍超过总产量的四成五,少部分已经超过了五成。
可以说如果不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以及对于农业的改造在快速发展,日本的农村地区早就是遍地烽火了。
在所有的农民家庭中,为了补贴家用,有超过八成的家庭成员不得不到都市的近代工厂、手工制造业作坊和商店去,或者到矿山、铁路工地和土木工地去,或者干脆到北海道的资本主义农场和渔场去,成为支撑近代工商业发展的无产阶级和准无产阶级。
在前工业时代的日本,支撑日本纺织业的,占据工人绝对主体地位的女工全部都是来源于农村。对于大阪平原的贫困农户来说,几乎家家有在纺织业的相关工厂做工的女工。
同时郝立友敏锐的发现,经过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两次全国性的动员,农村出现了大量的退役士兵和伤残士兵,他们迫切的想要改变现状,解决日本农村当前所存在的问题。尽管他们手中并没有武器,但是军队所赋予的纪律性和组织性却不会消失,而经历过战场的厮杀之后,他们对于地主以及他们的走狗的敬畏心也大幅的削减了。
可以说,日本的农村已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压力已经足够,熔岩也已经沸腾,只是向何处喷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