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1970年5月1日上午8点不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长滩,原本平静中的居民宅邸窗户被粗暴而有节奏地敲响。
等到住户们推开门或拉开百叶窗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位苏联士兵。
镇子中央的“缅街”(main street,美国西部的小市镇几乎有都条缅街),果然是苏联士兵开着军车,摁着喇叭,喊着古怪的口号,几名号称是“进步人士”的宣布他们已倒戈苏联,长滩镇政府被“苏维埃人民委员会”接管,市长和当地治安警官遭到苏联特工的逮捕,当人们惊恐地准备逃走时,却发现镇子四面道路都被设下路障,上面用英文涂写着:
“禁止去自由区!”
到中午时分,长滩镇所有的餐馆被勒令撤下美国馅饼,换上苏联特有的黑面包、土豆汤和玉米,就餐的人习惯性地拿起报纸时,却看到报纸的纸张已变成红色,刊头还印着枚闪耀的红星,下面是醒目的标题,“每位年轻的长滩镇公民,今天都要为伟大的苏维埃免费义务多劳动四个小时。”
一位年轻人骂起来,转瞬就被特工给带走。
不久,人民委员会的委员走进餐馆,举起喇叭高声宣布,镇子里所有人的私有财产,包括土地、汽车、房屋、牲畜、家具等都被没收,归“苏维埃大家庭”公有。从此撤销一切资产阶级的娱乐活动,禁止看电视、去电影院、打扑克牌等等。
“最后,外面的广场现在更名为‘红色广场’!”
傍晚时分,刺耳的喇叭声回荡在镇子上,像是空袭警报,沮丧又惶恐的居民们来到飘扬的锤头镰刀旗下的“红场”,脱下帽子向这面旗帜鞠躬效忠。
突然音乐一变,苏联的旗帜被降下,星条旗则戏剧性地冉冉升起。
这下掌声热烈地响起来,“被逮捕”的市长出现在人群中,对大家挥手示意,他身后是一队打着鼓的女童子军,打头举旗的队长显然已是大学生模样,她头发是亚麻色的,梳成一对辫子,头顶扣着船形帽,墨绿色的军服和裙子,童子军的徽章佩在胸前,内衬卡其色的衬衫与领带,漂亮红润的脸蛋带着亲和、迷人的微笑。
“谢谢你,莫妮卡.斯蒂文森队长。”矮胖的市长随后与她握手。
激昂乐曲声中,莫妮卡把童子军的旗帜交付给了几名接替者,并和她们互相敬礼。
“‘共产主义统治的一日’结束,自由的光辉重新回来了。”当市长在麦克风前喊出这句话后,居民们的热情高涨到了最顶点,“这个奥兰治县持续二十年的传统节目不断地提醒我们,自由是多么的可贵,愿专制的斯大林主义远离我们。我在这里再呼吁下,请不要忘记投罗纳德.里根州长一票......哦,小可爱们,告诉我,苏维埃的食物好吃吗?”市长降下麦克风,俯身对着群孩童居民问道。
“简直令人作呕。”孩子们的回答,赢得大人的笑声与喝彩。
“All the way USA!(我们追随美利坚的一切道路)”很快,广场上齐齐响起这样的口号。
其后,“上帝保佑美利坚”的乐曲奏响,所有人把手摁在胸前,望着自家门口方向应声而唱。
确实,这是奥兰治县延续了很多年的“人造节日”,旨在时时刻刻提醒美国公民,苏联和共产主义阴影的威胁就在眼前。
到处都是挥舞的星条旗,“父亲,母亲。”依旧穿着童子军服装的莫妮卡,走到广场边沿,和她的父母拥抱轻吻。
乔治.斯蒂文森,奥兰治县县府圣安娜的治安警长,是个高大强壮的白人男子,共和党党员,竞选公共事业的热心人士,奥兰治县“基督勇士同盟”的梁柱,县退伍军人团副主席,在他和同伴的努力下,先前大选奥兰治县有百分之七十的居民投了尼克松的票。
乔治的妻子是个没接受过多少教育的家庭妇女,却为丈夫和女儿感到自豪,因为莫妮卡现在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大二生,未来的目标是研习法律。
“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女检察官,除暴安良。”
“庆典结束后,回家吃饭。”父亲靠在道奇蓝瑟的车头上,说到。
可就在这时,镇政府的一位接电话的雇员匆匆过来,告诉参加节目的警长个无比震惊的消息:
“圣安娜的兵役办公室遇袭。”
乔治.斯蒂文森警长用一种惊诧的眼光,看着对方,随即是妻子和女儿,“歹徒的身份确定了吗?”
“两个年轻人,像是大学生。”
警长赶紧来到镇政府办公室,抓起了联络电话......
县府圣安娜高中对面的第四大街街口,便是兵役办公室的所在。
下午三点半钟,两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牛仔裤和无袖夹克,背着旅行包,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步行到兵役办公室楼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棕色贝雷帽戴上,“Blow out(爆裂)!”他俩在喊出这口号后,前面的从旅行包里掏出把手枪,大吼大叫着驱散了门前的保安,后面的则冲上外露的铁楼梯,来打二层的兵役办公室前,从包中取出把榔头,逐次把窗户给敲碎,办公室里的男女职员都尖叫着逃出——很多人都以为榔头是冲锋枪——这年轻人随后扔下榔头,用T恤蒙住面,从包里拿出了自制的“燃烧弹”走进去,点着引线后砸入到装着兵役登记书的靠墙文件柜。
柜子里的门板还有办公室里的墙纸、地毯次第燃烧,火蔓延的速度极快,舔着天花板冲向门口。
短短一分钟后,“他妈的,菲利普,我着火了!”当火窜出办公室临街的窗户时,那年轻人后背带着串烟火,嚎叫着奔了出来。
楼梯下的菲利普举着手枪,抬起头,“快喊口号啊,索托......索托,索托,喂,你还好吧!?”
这时第四大街上顿时聚满了人群,逃出来的政府职员抱着头,对着群众解释着事端,他们看到熊熊燃烧的兵役办公室时已是惊讶万分,当见到着火的叫索托的慌不择路时滚下楼梯后,许多人发出担忧的尖叫。
“伙计你没事吧?”菲利普扶起额头上都是血的索托,和几位勇敢的路人扑灭了他身上的火。
索托.伊.伽马睁开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同伴菲利普,良久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圣安娜警察,别动,放下枪,警告一次!”尖利的警笛声中,搂住索托的菲利普,看到起码有二十名警察从各个街口或乘车或跑路而来,不少于十把枪瞄准了自己。
“瞧瞧你俩干的好事,狗杂种!”
晚上六点一刻钟,被迫取消家庭聚餐的斯蒂文森警长来到圣安娜警局。
推开扇玻璃门,两位“罪犯”出现在他的眼中。
“两个湿背佬。”警局同事厌恶地告诉警长。
菲利普.苏亚雷斯,墨西哥裔,二十五岁,身份是洛杉矶奥兰治县一名流动的耶稣会教士。
索托.伊.伽马,同为墨西哥裔,二十二岁,奥兰治县富勒顿社区学院大二生,现在他的额头还包扎着绷带,眼神茫然无措,像是刚从娘胎里生下来,他从楼梯摔下后,有点脑震荡。
警长叉着腰:“你们是爆裂党的成员?”
对此,菲利普供认不讳。
爆裂党,由美国墨西哥裔青年组成的激进团体,在洛杉矶据说有一万五千成员,他们头戴棕色贝雷帽,声称是黑豹党的同盟,口号是“爆裂力量”。
菲利普和索托袭击烧毁圣安娜的兵役办公室,目标非常清晰,据菲利普说:“反对政府对越南、柬埔寨战争的升级,反对军队让穷人、少数族裔的孩子去那里送死。黑色力量(黑人)、棕色力量(拉丁裔)、黄色力量(亚裔)还有红色力量(印第安人)大联合,掀翻狗娘样的尼克松政府和基辛格的国策。”
这算是菲利普把索托未能来得及喊出的口号给喊出来了。
“你是教士。而你,索托,是位大学生。你俩都有免服兵役的权利,和你们同龄的孩子正在遥远的印度支那,踩着满是水蛭的稻田,忍受着炎热潮湿的气候和到处都是的越共狙击手,穿着军服流血负伤,乃至牺牲殉国,你们得以安全地留在国内,却干出这样恶劣的勾当。”
“不,不,不......我们烧毁兵役办公室,是在救更多的人,这是场完全错误的战争,每个有良心有理智的公民都该拒绝服役。”菲利普的立场很是坚定。
当警长怒气冲冲地走出警局大门时,记者将他给围住。
“这案件要交给法院的,除此外我不发表任何意见。”斯蒂文森警长回答道。
圣安娜警局羁押室的长夜漫漫。
第二天上午,索托对面坐着名访客。
访客是女生,带着笔和本子,梳着朴素的发辫,宽松的格子衬衫,蓝色牛仔裤,还有副深度的近视眼镜,遮挡了她的面貌。
“莫妮卡.斯蒂文森,加州大学学生......同时也是斯蒂文森警长的女儿,我对爆裂党很感兴趣,研究它是我申请的大学课题。”她隔着桌子自我介绍并伸出手来。
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要知道就连持证记者都没法和两位纵火犯面对面交谈。
索托和她握了握手,带着略微糊涂的语调,指着自己,反问莫妮卡自己是谁,“你又了解我多少呢?”
莫妮卡看着索托,对方比较瘦,头发蓬松,盖住了两鬓和额头,嘴唇上蓄着一板小胡子,当他走出来时,能看出身高大约是五英尺八英寸左右,衣着上......就是标准的加州大学生的衣着,只不过T恤和外套都被烧毁半边,破破烂烂的。
莫妮卡不能判断对方是脑震荡后遗症,还是刻意装傻,但如果想谈话成功,就得缩短距离,“我昨晚询问父亲后才知道,我们两家居住的地方其实相隔不远,开车只需二十分钟,呃,在你和菲利普袭击兵役办公室前,是否得到过爆裂党上级的指令呢?”
索托摇摇头表示他记不太清楚了,“我只晓得我是,是富勒顿学院的学生......”
“没错,你已结束在富勒顿学院的两个学年,并且你之所以进入这所学院,靠的是‘奇卡诺’。”
“奇卡诺?”
因厚厚的镜片盖住莫妮卡的眼神,索托没法看出她的态度,即便如此,来自洛杉矶分校的女大学生语调里还是难掩丝鄙夷,她略微说了下“奇卡诺”,因她似乎认为索托对这个名词很熟悉,无需多言。
这是墨西哥裔近些年掀起的运动,核心诉求就是争取少数族裔的平等权利,尤其以墨裔学生最为踊跃,他们逼迫院校要开设专门研究墨西哥史、拉丁裔在美史、墨西哥人种学、墨西哥文学的专业,不一而足,统称为“奇卡诺”。
显而易见,这些奇卡诺式专业对墨裔学生大开方便之门,使得他们在混学历上有白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
索托.伊.伽马便是奇诺卡学生中的一分子,他的中学成绩挺差劲的,否则他进的就不会是富勒顿学院这样的社区学院,而是可直接到洛杉矶或伯克利分校了。
这对自小成绩就优异超卓,靠着一刀一枪拼入名校的莫妮卡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看看对面这个混子,他就应该在泥地中种玉米,或在照顾智障青年的慈善工厂里上班,可现在却也是大学生......我进入加州大学的代价,却是一副多年苦读换来的厚厚眼镜。”这其实就是莫妮卡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但她懂得分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面上还是用种诚恳的语调告诫索托道:
“坦白说,我可以预测到,你现在的情况挺麻烦的,奥兰治县很可能将你的案件移交给联邦检察官,如果真的判罪的话,就什么都完了索托,你的学业、前途,还有你的家庭。”
对面的索托怔住了,瞪圆了眼睛,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莫妮卡认为自己的告诫起了作用。
可索托内心却在说:
“鬼知道,我刚刚寄宿的这个叫索托的家伙,会摊上这么大的事,我该怎么办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