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里听出米卡伊尔的语气透露着几分不屑一顾的心态,他顿时生出一种竞争心态:“你确定,这个工作的年薪能达到36个银迪尔汗!”
在这个底层居民日常收入还以铜菲勒斯作为基础货币的世界上,月收入能达到一个银迪尔汗的工作已经极其具有竞争优势了,月入能到三个银迪尔汗的绝对是一般意义上的高薪。
可是米卡伊尔不为所动,他指着这个大厅的大门对纳斯里说:“你出去问问我们此地的血仆,你去问问他们怎么看?”
纳斯里未予置评,但是他的心里显然是不服气的,他挥手请米卡伊尔先走,然后却抢步走在前头。纳斯里带着二人走到了楼梯,他习惯地要往上走,从之前的入口出去。可是米卡伊尔叫住了他:“来下边,现在天还亮,我不能出去。”
于是刚刚迈上楼梯的纳斯里悻悻然地回来了,跟着米卡伊尔。米卡伊尔带着纳斯里向螺旋楼梯下方走去,这里一层也有一个大厅,几个人在里边读经,或者礼拜。纳斯里这才看出这里才是这个求真寺的礼拜堂,上层应该是学院。
“走这边。”米卡伊尔走到礼拜殿的另一侧,从黑暗的轮廓看去那里也是一道门,大约两人高。
“这里还有出口?”纳斯里折返身子走了过去,门被米卡伊尔推开一道缝隙,门外嘈杂的声音传进来,米卡伊尔神秘兮兮地告诉纳斯里:“真正的城市不在地上。”
纳斯里随着米卡伊尔走到外边,斑斓的灯火顷刻就将他笼罩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工作的人群在地下的街道中往来穿行。叫卖声,聊天声,乐曲声交织在一起。如果说地表的城市是一个整洁干净但是沉睡的城市,下方就是一片喧嚣热闹,充满活力的城市。
纳斯里向上看去,地下建筑之间横支着用来支撑建筑间距的梁木,其中有些比较大的梁木斜插在顶部,成为地表和下方城市的支撑物。梁木上挂着各色铜灯笼,光芒从不同颜色的玻璃中照出。这些灯定时由不同建筑物中走出的儿童更换,这些孩子灵巧地在房屋间粗壮的梁木上飞奔,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在梁木间嬉笑打闹,甚至会在梁木上你追我赶地奔跑,那灵活得如同猿猴一样的身影让纳斯里都自愧不如。
支撑架下方是如同街市一样的通道,这里行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也有一个身着整洁的夜族带着几名表情恭顺的奴仆,或者有四个人抬着的小轿子在人群中穿过。但是这地下街市中的主仆之间却显得颇有几分“人情味”,其中有漂亮的夜族女性和她的女奴之间一同商量新品布料的颜色和未来裁剪的款式,就像是一群攀比美貌的玩伴;也有年纪大一些的夜族主人带着一群凡人孩子去买吃的,那些孩子看到时令水果和新鲜的点心,他们的主人都会笑盈盈地拿出钱来买下来;还有一对夜族夫妻被自家的奴隶撞到,但是夫妻二人却主动关心奴隶的健康;甚至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夜族,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奴逛街,其中有一个满脸紧张羞涩,明显是新来的,她身边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女性正在为她开导,而那位作为主人的夜族只能笨拙的不断拿出首饰来换取新来的小女奴的开心。
纳斯里看到此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在达兰沙赫尔,夜族和仆从之间形成的是一种类似主仆的依附关系。夜族不是嗜血狂徒,也不是野蛮人,他们不会去侵犯凡人的领域残杀凡人然后吸食他们的血液,饕餮他们的尸体。和一般凡人对夜族的恐怖想象不同,至少当代的夜族,他们会通过购买奴隶的方式来获得一个或者几个固定的供血者。这些供血者当然在以后的生活中就会承担给这个夜族提供血液饮用的功能,成为这个夜族的依附。
根据纳斯所接受过的教育,这种人身依附关系必然是伴随着统治者对被统治者的残酷剥削的,人身依附关系就意味着一个上位者拥有依附于他的下位者的大部分权力。在纳斯里的意识深处,人们应该是拒绝和反抗这种依附关系所带来的权力失衡的。但是令他失望的是,这里看到的那些血奴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他在别处的奴隶脸上看到过的那种麻木和冷漠的神色。
“在我们这里,当一个家主带着自己的血奴出行的时候,一定要先取得主人的许可才能和血奴交流。干咱们这行的人注定都不会被人广泛欢迎,我带你去我们这里的咖啡馆,你在那里能打听到的消息会更多。”米卡伊尔拍拍纳斯里的肩膀,半推半拉地把他带进一条由咖啡馆和会所组成的巷子里,这里挂满了各色绸缎,丝竹之声和女性柔媚的调笑从窗户和门缝中钻出来,勾引着过路人的心思。
“这里是个……”纳斯里差点脱口而出“红灯区”三个字,看来这夜族的生活也挺丰富的。
米卡伊尔却略有愧色地解释说:“这里原本是给血奴用来消遣娱乐的,但是生活中,不完全只有吃喝,我们夜族也不例外,对于丰富多彩的生活诉求一样充斥了我们的内心。所以几个本地家族一起资助了这里。”说完米卡伊尔带着纳斯里走进了一栋小楼,纳斯里没看到这里的名字,只记得门口的牌子上画着一个虽然身着绸缎却什么都没遮住的女人。
血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本店的侍应生看到米卡伊尔来了,立刻就放下了手上原本的工作迎了上来:“血猎先生,你的朋友阿布·舒海尔、伊斯哈格、塔曼都已经到了。正在‘阳光’房间等您。”米卡伊尔点点头指着纳斯里对侍应生说:“告诉他们三个,我带了个朋友来。”
侍应生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去里屋通报去了,纳斯里小声问米卡伊尔:“为什么这也要提前报告。”
米卡伊尔斜眼看着纳斯里,一字一句地回答:“如果你直接进去,会看到他们光着身子,抱着同样没穿衣服的女性吸血。你觉得这不需要提前报告吗?”
纳斯里一下就懂了,对于夜族来说,吸血不仅仅是吃饭,也是一种更加欢愉的享受。不过他发觉自己可以借此揶揄一下这个血猎,于是他窃笑道:“也就是说,你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光着身子和女人滚在一起嘛!”
不过纳斯里失算了,米卡伊尔的神色丝毫未变,他只是轻咳一声:“这很正常,吃完饭后洗衣服太麻烦了。”过了一刻钟,侍从终于回来,满脸歉意地邀请米卡伊尔和纳斯里进去。
此前纳斯里一直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个叫“阳光”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在他来看,一个会所有不同的包间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当他进入这个名为“阳光”的包间后,却被屋里的装潢震惊了。
因为这里完全用绘画的方式描绘了一个室外的花园,有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五颜六色的花朵、碧绿的青草。地上铺的不是毛毯,而是泛着新鲜的泥土芳香的泥土,天上发亮的太阳是一个镜面做底的冷光灯,用一种菌类燃烧后发光,被镜子反射后形成一种亮白但清冷的光源。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道从房门口直达中央,中央是一片碎石铺设的空地,那里有一个遮阳棚,三对男女坐在那里畅饮交谈。这些人里三个男性是夜族,而女性都是凡人,男人侧躺在坐榻上,女性则端坐在一边。
这边侍从还未来得及唱名,那三个男性夜族中坐在首位的那个人就站了起来,携着身边的女伴,热情地走向米卡伊尔:“哦,亲爱的朋友,你突然带朋友来,可是让我们很狼狈,以至于怠慢了这位朋友。”
说完,那人就对着纳斯里浅浅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纳斯里面带笑容地对对方欠身,后边的两个人见此也携着身边的女伴过来与纳斯里等人打招呼。一番引荐后,纳斯里才知道原来第一个过来迎接他们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这个会所的老板,阿布·舒海尔。
“我在两百年前被转为夜族,但是我始终无法忘记家乡的阳光、泥土的芳香。所以我在这里修建了这个无限接近我记忆中的故乡的花园。”阿布舒海尔这样解释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个描绘阳光的房间。他是个热情洋溢的人,他相貌英俊,体态匀称,是个地道的翩翩君子。令纳斯里意外的是,他比米卡伊尔还年轻一百多岁。
至于其余的二人,一个是诗人,一个是乐师,他们成为夜族的时间更短,不过几十年。而且似乎除了米卡伊尔这一个用刀剑谋生的人之外,剩下的人都有稳定的行当。纳斯里多少对于这几个人是怎么结交到一起的有些困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事情的时候。
众人相互寒暄重新落座之后,侍从摇摇手上的铜铃,两个明目皓齿的美丽女子飘然进屋。其中一个肤如凝脂,栗色头发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她一进来就朝着米卡伊尔的方向冲了过去,环抱住米卡伊尔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一张娇滴滴闪亮亮的粉唇不住地对米卡伊尔撒娇:“米卡伊尔,你好久没来了,安妮好想你啊!”
纳斯里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她肯定是来自白海对岸的白奴,这也是达兰沙赫尔的一个“传统行业”,从阿尔曼尼地区“进口”奴隶,他们和苏达尼奴隶不同,这些阿尔曼尼人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欧洲人,他们被奴隶贩子和海盗劫掠,卖到达兰沙赫尔地区,往往会从事一些“体面”的行业,或者这种风月场。
“安妮……安妮……你这样的热情,可是……”米卡伊尔指指纳斯里,那个名为安妮的女孩儿一下就从米卡伊尔的身上跳了起来,满脸羞红地对米卡伊尔躬身致意。
纳斯里尴尬地让安妮起来,随后侍从把另一位女孩儿推过来。她有着黑色头发、容貌俊俏、肤色犹如干酪。女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六七的样子,看向纳斯里的时候还面带怯色,但是眼底却流露出几分期待的春情。
纳斯里困惑地望了一眼米卡伊尔,后者向阿布舒海尔耳语了几句,那位气度不凡的老板立刻面有惭色地对纳斯里道歉了:“抱歉,我看你和米卡伊尔一起,而且你身上也有强大的气势,本以为你是外来的夜族,没想到……”说着就告诉侍从:“这姑娘太喜欢被人吸了,你去换一个。”
纳斯里眼看着那个黑发女孩儿的表情从满怀期翼转变为失望,也不知道她是失望于没有人吸食她,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离开的时候不带有丝毫的迟疑和流连。
于是,纳斯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就眼看着那个漂亮的少女离开了房间。几个人又落座于房中,畅饮闲谈。过不多一会儿,门铃又被拉响了,那位侍从带来了一位身穿绿色修身长裙的女人。那女人显然已经有了些年纪,但是保养得当,也精通化妆的技巧,加上原本的五官就很端正,这时候看上去更是风情万种。
阿布舒海尔一见来的是这位女士,眉头微皱,那侍从赶忙解释道:“老爷,现在空闲的人只有麦尔彦夫人了。”
这时那唤作麦尔彦的女士向前移步,刚要给房内各位打招呼,却正和纳斯里看了个对脸。纳斯里拿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原来这麦尔彦女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为纳斯里等人指路的那位夫人。
“哦!是您!”纳斯里站起来,半是尴尬,半是欣喜。欣喜的是,有熟人;尴尬的是,他这几年来的女人缘特别好,只不过正常的男女邂逅一次没有,都是遇到一个不错的女士,不是已嫁作人妇,就是对方正在风尘中沉浮。
“原来是您啊……”麦尔彦女士也用略带几分欣喜的语气说,她张望了一下,问纳斯里:“和您在一起的那个小厮呢?”
纳斯里知道她问的是艾丹,赶忙回答:“艾丹在休息室呢。”
一般来说,这种会所都有一个专门给下人休息的休息室,这些下人们相互间的交际,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主人的社交延伸。艾丹也不例外,他在纳斯里和米卡伊尔走进会所之后不久就被引入了亲随休息室,此时应该和其他奴仆聊天。
麦尔彦夫人点点头,然后很自觉地坐到了纳斯里旁边,默默地看着还站着的纳斯里。
感受到目光的纳斯里立刻正色对阿布舒海尔言道:“尊敬的阿布舒海尔先生,我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位麦尔彦女士为我提供了帮助,现在我冒昧地请您允许,她能留在这里陪我。”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表情各异,阿布舒海尔不可置信地看向米卡伊尔,米卡伊尔抬头看向屋子里的“太阳”;写诗的伊斯哈格看看身边年方十四的少女,默默将对方搂进怀里;写歌的塔曼则牵着身边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悯。
阿布舒海尔终于叹了口气,笑着对纳斯里说:“既然您说了,那我自然成人之美。”
于是纳斯里再次落座,伸手将麦尔彦搂到怀里,麦尔彦则附耳低语:“真巧啊,谢谢。”
纳斯里微微一笑,也凑到女士的耳边低声说:“我其实有很多问题,希望夫人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