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确是被大贤良师定义为“奸夫淫妇”了。
可这并不代表两个人就是一体的。
所谓的“奸夫淫妇”,其实只是对于张角、对于外人有一个说法而已。
因而,尽管他们是以“奸夫淫妇”的名头被张角掌控了的,可两人也是有细微差别的。
——陈舒再怎么样,也是拜了师,是张角的弟子。
弟子弟子,为弟为子。
何况他还有一身虽然不知道水平如何,但决计不会弱的医术。
那医术正是张角所需要的。
而她卫亦慈。
她就只有周氏的家产可以为张角提供利用价值而已。
可连续数日查账,卫亦慈已经很明白了。
张角对于周氏的家产,绝对没有什么依赖。
他这些日子调送过来的各项物资、各种人力的调度,都已经说明了,他手里其实是有着完全超越了周氏的庞大资源的!
他所图甚大,所拥有的,也配得上他的这种图谋。
而所谓的谋取周氏家产,也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用周氏的家产,让他所拿出来的那些财富有一个看起来合理的来源!
在这种情况下,周氏本身的利用价值都已经小到不行了。
何况是她一个区区寡妇呢?
卫亦慈很明白这些。
所以她一直都在刻意的讨好陈舒。
眼前的这个熟睡了的大男孩儿,卫亦慈经过十来天的试探与摸索,已经明晰了他的性情。
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幼稚的聪明人。
跟他待在一起会很放松——他是不会主动去算计别人的。
可是很多时候,相当多的手段,他竟然又可以做到一点就通。
所以尽管并不很识字,卫亦慈依然觉得他的出身并不寻常。
越是如此,卫亦慈越是觉得危险。
因为她跟这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
她对于这个大男孩儿而言,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性命,其实完全寄托于陈舒的心意。
他如果愿意,卫亦慈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他若是不愿意,可能大贤良师也不吝啬于杀掉一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寡妇。
这种现实,给了卫亦慈一种芒刺在背的危机感。
她想要做点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想要尽可能地提升自己在陈舒心中的地位,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已经舍下脸皮有意无意地给出暗示和诱惑了。
陈舒也并不是没有反应。
他年轻的身体那种蠢蠢欲动的念头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可他似乎对于男女之事抱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自从那次卫亦慈嫌弃他嘴臭之后,他似乎就一直有些介意。
但同时,卫亦慈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陈舒对她的那种难以言说的依恋。
这是很奇怪的。
想要,但是凑到嘴边,却又不吃?
无法理解。
她看着陈舒,忧心忡忡的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倒是越来越困。
于是趴在一边也就睡了。
……
“其实我很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做跟他们一样的事情!”唐周喝了点酒,对着一众师兄弟抱怨。
今天他们带着人跟着陈舒一块儿挖坑。
他们挖的是茅坑。
茅坑的选址是经过测量了的。
距离居住区有一点距离,却又不超过一百步。
距离之前选好的水井的位置,超过五百步。
——在大汉,平民百姓的家里,是没有厕所的。
旱厕也没有。
他们平时拉屎撒溺,要么是在街道里,要么就是在河边。
当然,他们吃水,一般也是吃河水。
这也是疫病丛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舒前几天看过这些之后,很是感觉恶心。
随后他就向张角要权,要为城中开茅厕和水井。
这两个看似寻常的举措,要花很多钱。
所以张角很是谨慎。
问过了开茅厕和水井的原因之后,老头倒也没有犹豫,只是冷声说道:“你要开这些,为师并不反对,但你得要保证,让城中之人都循守规矩,去茅厕当中便溺,吃用水井里的水——还有就是,你得要保证,你所说的,是真的!”
不卫生的饮食习惯导致疫病反复,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张角,甚至这个时代里的人都没有这种常识。
他只是能够看到这世上瘟惶丛生,疫病反复而已。
“这当然是真的!”陈舒一脸严肃。
“照你的讲法,那就是,若是要根治疫病,真正最需要的,并非是医、药。”
“对。”陈舒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虽然很不甘心,虽然这是对自己前一世所坚持的很多东西的悖逆和背叛,但如今面对这些事情,陈舒只能认。
他认输了!
“真正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医生,什么神妙的药物。”
“而是他们!”
张角认真分辨陈舒脸上的情绪。
那是一种不甘和挫败。
跟他年轻时候一样的不甘和挫败。
张角忽然笑起来:“孩子,你真的有些像我。”
“师父?”陈舒疑惑。
“你很像为师。”张角整理了一下情绪,手指在剑鞘上敲击:“去做吧,为师要看看你所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那么正确!”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依照陈舒的说法的话,那么张角,以及与张角一样以为学医就可以救治天下人的那些医生,他们的前半生的大部分坚持和努力,都会变成可笑而拙劣的玩笑。
如小孩子顽劣的随手作画。
而一群大学问者穷尽毕生心力去解读其中深意。
陈舒此时给出的那个思路,告诉张角的唯一的信息就是——医疗卫生工作,最重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患者。
将患者动员起来,以预防为主,处处留心,处处注意,要远比培育什么圣手神医,有效得多!
张角相信陈舒不敢欺骗自己,他也没有理由骗自己。
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个观念是正确的。
这太离经叛道了。
而且也太背离他们这些医术高明之人的努力了。
一旦这是正确的。
那他张角半生行医,努力治病救人,辛苦奔走,费劲传教,这种种付出,又算什么?
这一刻,张角无法直面自己。
他不希望这是正确的。
可是那个孩子……他太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了。
那种不甘和挫败。
张角看得出他是真的想要救人的。
和自己一样。
他是真的希望能够救人。
张角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跟陈舒,两人当中必定有一个人是错的。
陈舒跟这个世上的所有医生当中,必定有一个是错的。
张角回忆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陈舒得了张角的允准和财力支持,又扩招了队伍,开始修筑公共厕所并且打井。
他原本只有一百二十人,不过张角一声令下,他手中便有了两百人可以任意调用。
于是他们开始打井。
也正是这种情况下,唐周、甚至很多太平道弟子开始抱怨。
他们并不是抱怨修水井和挖厕所。
他们在抱怨的事情是:为什么要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
陈舒很不明白这些太平道弟子说的是什么。
不过他没问。
他有预感,这一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陈舒现在不想沾惹这些事情,他只想尽快挖出水井、修好厕所,让穷人们吃上干净的水,有一个相对而言稍微卫生一点的生存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