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上，一辆疾驰的马车被追袭而上的乌鸦群围困。

　　夏管家从车窗里伸出木棍驱赶乌鸦，可是乌鸦的利爪依旧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篷顶上。

　　“它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夏管家崩溃喊道。

　　“有骑兵！”车夫大喊。

　　一队白铠甲轻骑兵从前方穿出，飞速从马车旁跑向后方。

　　马车内的人沉默。不一会儿，又有一队骑兵与他们擦过。

　　“他们要去哪儿？”夏管家震惊了。

　　玛丽从车窗探出头眺望，在远处森林的中央，一个巨大的猩红色领域正在膨胀。

　　“灰翡玉……”她的眼神中满是哀伤。

　　树叶被吹起，沙尘狂舞，干秃的树枝和露水都四散漂浮起来。森林中刮起张狂的风。

　　灰翡玉驾马沿着山脊狂奔，疾风也随着他流动。树林中有三三两两的骑马的人，他们的铠甲透过树叶间的间隙闪现出光耀。在黑夜中像是牵引。

　　灰翡玉张弓搭箭，阿特斯莫之弓的弓弦顷刻完满，长箭穿透阵云向着林间的白凯飞去。

　　火星四溅！

　　附带魔力的一箭射在金属制的盔甲上，箭头瞬间熔融。难以言喻的高温将钢铁都烧出一个孔洞。金黄的铁水扩散飞溅。这就是阿特斯莫之弓的魔力，洞穿一切防御的谜底。没有箭头的弓箭带着极速横贯铁甲下的血肉躯体，滚烫的铁水顺着裂隙流入灼烧受难者的灵魂！

　　源源不断的骑兵从林地里穿行出，怒喊着向灰翡玉杀来。他们川流一样向灰翡玉发起冲锋，并错的长刀带着战马奔突的威势不可阻挡地朝他斩落。

　　灰翡玉御马急走，回身放箭。冲锋的骑兵胸前星火乍现，星火如花绽放。邪神的竖瞳扫视着场地，战马仅仅是靠近他就沿着地面栽倒。魔法张开的声势即使是公里外的城市居民都有所察觉。灰翡玉站在一地战马的尸体中，浑身红光出冒仿佛黑日降诞。

　　他握着弓在森林间移动，如日的光辉灼烧那些草木，待他走后又完全恢复如常。

　　重骑手、轻骑手，全部被这股诡异的魔法力量所阻断，全部都被支妖弓穿透。

　　血煞在他面前架构起密集的防线，他在林间持续挺进，所过之处铁骑纷纷落马。剩余的人即使侥幸冲到他跟前也会被他射穿。他独自一人冲锋，风跟随着他，云跟随着他，龙也跟随着他，军队也跟随着他，他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在倾世的狂澜中四面射击，将进犯的敌人一一打退。

　　血煞开始调动火炮攻击他，大山四方的炮弹拖着尾焰全部涌向一处。灰翡玉拉转马头急驰，四周火光炸裂破片横飞！

　　马蹄铁形状的炮阵起初吞没了他，可他很快从蔓延的大火中驾马跑出，炮弹被他全部闪过。

　　第二轮炮击很快到来，震扬的火尘覆盖地面，灰翡玉侧身贴地，前冲的马折转，爆炸的炮火从后超前奔涌全部与他错过。

　　灰翡玉沿路拐过一片树林，前方的天际线豁然开阔。道路笔直往前延伸，边沿往外是无底的高空。

　　他跑到了一处悬崖上，悬崖最后方就是血煞的火炮阵地。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冲刺的灰翡玉调整精度。

　　突然出现的炮兵阵地让灰翡玉始料不及，他瞧见火炮后方被点燃的引信，身体猛地后缩，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可此时的战马已经无法停下，只能拉着灰翡玉拼命向前方冲去。终于，火炮筒伸直躺平，与地面成一条平行的直线。隔着大概八十米的距离，引信绳上簇簇星火无比清晰地倒映在灰翡玉眼底，每一点星光都像是在燃烧生命。

　　“阿特斯莫！”他发出震彻人心的吼叫，座下的战马也被他的喊叫鼓动，一瞬间加速。在运动中阿特斯莫的领域变为锥形，本身也变成了一支箭。这支箭是那么快，像是传说中如流星般的天马，可这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的天马能去向何处呢？

　　阿特斯莫之弓的领域太过醒目，在灰翡玉靠近之前炮击阵地就已经预判好他出现的位置，当灰翡玉出现时刚好完成炮筒轨道架设的最后一步。炮与箭当面对决，这对灰翡玉来说是场遭遇战，而对炮兵们说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

　　燃火的引信终于钻进炮筒内，炮弹怀揣着怒意爆发出喷，冲击波将地面的沙石震起。在光焰闪耀的那一个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

　　在静止的时光中，灰翡玉看见一团漆黑的魅影带着下坠的弧度朝他飞来，带着天地光耀，带着泰山崩裂般的壮美。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被这样的力量压倒，他本该流泪。

　　但魔弓上激荡的光纹冲散了所有的壮美。这只恶魔在对世间发出嘲讽的狞笑。阿特斯莫之弓在他手中跳动，灰翡玉拿起短箭挣脱了时光的束缚。

　　魔网纹路以弓为核心生长，最后都被注入到箭上，这是灰翡玉第一次看清星点一样的魔力是怎么被阿特斯莫之弓从虚空中抓取，然后附加到箭上的。在法术运作时，绘制在弓臂上的图案随着弓的开合而运动，就像是活动的触手，将无形的力量从空中捕获。无色的魔力经过转换变成红色依附箭身。

　　包裹红光的短箭射进袭击过来的魅影中，那团影子碎片一样散开了。接着铺天盖地的火焰迎面汹涌而来。灰翡玉连人带马一起被吞没。火光密集地包裹着他，居然感觉温暖如从前。

　　白鹿少女立在飘散的烟灰中，灼热的薪火落在她身上。她默默地走到悬崖边，浑身焦黑的少年正躺在凝固的岩石中微弱呻吟。

　　灰翡玉在遭到炮击的最后时刻用魔弓的法术引爆炮弹，高温火焰迅速从他身上掠过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破碎的弹片依然从正面命中他，一枚漆黑的金属碎块正插在灰翡玉裸露的腹部，鲜血正从中不断往外流淌，依稀可见半截肠子从创口处外挂。

　　原本伤口仍旧不严重。但灰翡玉随后强忍剧痛击倒了炮兵阵地的剩余敌人，剧烈的运动让创口扩大，内脏也被移位，流淌出的血液已经染红半边悬崖。

　　看到白鹿到来，灰翡玉的眼睛里重新出现光亮。救救我，他朝她作口型，他相信对方一定能救下他，也一定会救他。

　　“你不应该使用那把弓的力量。”白鹿走到他身边站住。她没有穿衣物，浑身上下都已经覆盖上属于白鹿的绒毛。“那是一条比死亡更加可怕的道路，你今后永生永世都会成为它的奴仆，在悔恨中受尽折磨。”

　　所以我没救了吗。灰翡玉继续做口型，神情却逐渐平静。

　　白鹿四脚弯曲，在他身旁蹲下，打量着他的眼睛，随后放弃似摊手。

　　她将弹片拔出，将创口处的凸起物按下，随后抓起燃烧的碎石，按在灰翡玉血流如注的伤口上。

　　“呃啊……”灰翡玉发出一声哀叫。

　　“……所以，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气若游丝地问。

　　“我现在就可以在这里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白鹿悄悄撇了一眼落一旁的血弓，两只耳朵耷拉下来，

　　“但以后有机会它肯定是会找我算账的。没准会死也说不定。”

　　“现在能和你说的就是，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自己，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白鹿用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看着灰翡玉，神情郑重。

　　停顿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你本来就有两双眼睛，一双白色的，能看见过去未来，一双你自己的，能看见自己的内心。”

　　“现在我又给了你一双，能看见别人的心。”

　　“这双眼睛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你偷过去了。后面经过受能仪式才真正赠送给你。”

　　灰翡玉知道她指的是不久前在树林对他说的，所谓的送他的礼物。想到他们后来做的事情，灰翡玉不由哑然失笑，原来她管那个叫受能仪式吗。

　　“想要与超越自身层次的存在进行交流，都需要仪式。不论是求取力量，还是索取一声简单的问候。”她低下头看着他。

　　灰翡玉用尽力气将弓往悬崖外推出，红弓化为一道猩红的火焰流星坠向深谷。

　　“没用的。”白鹿说，“你已经做出选择，已经被它盯上。无论抛出去多远，最终它总能回到你身边。”

　　“这是命运。”落音时，她的语调轻如蚊鸣。

　　“……山谷里，听不到声音了。”灰翡玉侧耳倾听，不论是炮击还是杀喊声都已沉寂。“我躺了多久……玛丽姑妈他们……跑出去了吗？”

　　白鹿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山谷里已经没有活人了。足够幸运的话，大概都跑出去了吧。”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白鹿问。

　　灰翡玉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他说，“约顿姑父让我去尼曼城与他汇合。我大概会去那吧。”

　　白鹿点点头：“祝你好运。”

　　“谢谢你。”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