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浮像

第十八章  浮像

  他和曼茵带过来的东西也引起不少注意。不久前,庄与昴就对那把半人多高的巨剑表露出畏惧,却趁史蒂夫忙于打扫的空儿溜过去,想拿起来看看,却没举动,巨剑把起居室的地板砸出一道凹痕。由于是有病在身的客人,大家也没追究,只是曼茵对她的印象要大幅下降了。

  其他人都表示出了足够的好奇。穆勒仔细端详了半刻钟,叶卡捷琳娜认真读过剑柄上的雕纹,欧瑞金斯举起剑装模作样地挥舞,只有白泱对巨剑没多少兴趣,作为一个弓兵,他最害怕的就是持类似巨剑突进的家伙了吧。

  那本古书刚从包里解脱,就被叶卡捷琳娜借走了。真正的主角是项链,无论男生女生都被它夺目的光辉惊得哑口无言,连穆勒也摘下兜帽,严肃而敬畏地欣赏。白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私底下不停地问叶卡捷琳娜要来看。没错,项链也交给了金发少女,她热爱富有沧桑感的东西,古文字,自然也有古代珠宝。庄与昴在她拿走前看了好一会,欧瑞金斯守在旁边,像是担心她又把东西摔到地上。

  擦干墙壁,洗净地板,处理完堆堆碗盘。在天边泛红时,史蒂夫终于能歇口气,瘫倒在没了软垫,硬邦邦的长椅上,即使咯着背也不愿挪窝,

  欧瑞金斯手持陶罐,坐过来。

  “呼,总算弄完了。”他闷下一大口液体,白泱一瘸一拐地走过他们面前,因脚尖的疼痛而气鼓鼓的。

  “咳,咳。”黑小哥大概觉得这姿态蛮好笑,未吞下口中液就想发话,弄得咳嗽,倒也掩盖了脸上嘲讽的笑意。白泱带怨气地瞪视他们,走向刚从屋外回来、凝视夕阳的叶卡捷琳娜。

  屋里还没点上蜡烛火把,落日红光照不到的角落如同黑洞,每个人都被盖上一层昏暗的火红轻纱。空气湿润,潮气在褪去。

  “那家伙怎么样了?”史蒂夫看着欧瑞金斯通红的喉结一上一下。问道。

  他又吞下一大口水,爽快地叹气。“那家伙?你说麦考密克啊,呵,他现在可老实了。”

  他抹抹嘴,接着说:“就是怎么去处理他让我很头疼。我想一直这样关着,不放他走,不然实在是个隐患。可穆勒不同意。”他顿住话头,见眼下穆勒不在,才说:“他有个更保险简单的办法——直接做掉。”

  “做掉?”

  “嘿,别这么大声。”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窗边那对情侣沉浸在其自己的谈话里,在饭厅里小盹的庄与昴倒是能听见,但她没有反应,兴许是睡着了,昏暗的红光里看得见她眉毛锁着。

  “就是……”欧瑞金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穆勒会这么提议史蒂夫不是很意外,但也小小吓了一跳。话说回来——

  “你不也这样对付他的同伙的吗,穆勒做怎么就不行了?”

  “这不一样。”他皱紧眉头想显得严肃些,结果起了反作用,史蒂夫一见他认真的样子就想笑。“啧,是不一样啊,你笑什么。”他伸出左掌,弹出食指收起其他四指,右手摆成菜刀的形状切去。

  “首先,我那时被他们一伙人围攻,我不杀掉他们自己就没法逃脱。”他弹出无名指指,“而且…”

  “而且什么?”

  “麦考密克手无寸铁,我们这样无异于他自己做的事。”欧瑞金斯毫无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风格

  这点史蒂夫不能认同。“是吗?我们可没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做出不可能答应的决定啊。”

  “不是不是…诶,干脆全与你说罢。”他朝史蒂夫挪了挪。“穆勒不是简单的要他死。”

  “啊?”

  “他要把这个姓范登堡的家伙丢进岩浆里。”

  话音刚落,史蒂夫后颈突然变得冰凉,是一只手,转头看去,红发闪耀的曼茵一脸困惑,“把谁丢进岩浆里?”

  “曼茵?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叶卡捷琳娜撇下白泱快步走来,张开双臂。“抱歉,曼茵。”她抿着唇。

  “喔,我也是——”曼茵的注意力全不在她那。“——范登堡?范登堡是谁?”

  “就是那个囚犯。”白泱冷不丁地说。

  曼茵面色惊恐。

  “你们要把他丢下岩浆?”

  叶卡捷琳娜转向史蒂夫说:“是欧瑞金斯对你说的?”

  这不明摆着的吗。史蒂夫心想。

  “这不是我的主意。”欧瑞金斯辩解道:“何必呢?就把他关在地下室,没什么关系。”

  “你不住在这里。当然没关系。”白泱快速地说:“要是放他走,你会同意吗?”

  欧瑞金斯开口抗议,与此同时曼茵双唇也在张合,叶卡捷琳娜带着自己的见解加入谈话,一时间史蒂夫耳边三人的声音混杂一团,难辩其各自说的话。

  夜空清澈如洗,明月皓皓,繁星如沙难计其数。史蒂夫呆望着这景象,不受控制地深呼吸。

  “喂,我也要上去啊。”

  经她提醒,史蒂夫才爬出屋里,跌入清凉的夜色中,目不转睛地凝视星尘密布的苍穹。

  “很漂亮对吧。”曼茵也爬了上来,拍拍手,兴致勃勃地说。

  “唔。”史蒂夫光顾着与满载一船星辰的粉色星云对视,无暇答话。

  夜凉如水,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拂过他的耳旁,呢喃低语。屋顶的倾斜程度不大,可以让他放心地站在上面。他环顾四周,海面波光粼粼,似有千条玉鱼腾跃其上。远方的密林树峰重重叠叠,暗郁阴森,盘桓纠缠的枝叶就连皓白的月光也无法穿透。

  “你要一直这样站着吗?”

  史蒂夫没有答应,目光在皎洁的乳光中游荡。远山不同于白天的青色,此刻犹如被刷上层黑漆似的,通体黯黑,而顶峰却又和月光一般洁白。这分明的对比吸人眼球,他一直注视着远山黑白两色的分界线,看得越发清楚,久了,好像自己已经悬浮在空中,朝其飞去…

  幻想被手背上清凉的触感打断,他眨巴眼睛,是曼茵在拽他的手。“坐下啦,我看你都要被那座山给吃掉喽。”她笑着说。

  “好美。”他干巴巴地感叹一句。

  曼茵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点头表示赞同。“是挺漂亮的,但还是看看星星罢。”

  他匆匆扫了眼满天繁星,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回屹立不动的远山那去。

  “你看看背后。”曼茵拍了下他的小腿。他转过身,眼前的景致要让他不能呼吸了:

  乳白色的银河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天穹,自深蓝的海洋尽头起,串起片片异色缤纷的星云,末端消失在屋子后方密林的剪影之中,其间还夹着或黑或粽色的云雾,仔细去看,却又没有清晰的细节,全是朦胧的乳色丝带,繁星若尘沾染其上,明光成片闪耀辉煌,漂浮在虚无的夜色里,莫名地违和,却又如此恰当。

  没有理由地,他呼吸变得急促。大概是眼前硕大的银河过于震撼,他说不出一个字来抒发心中涌动的赞叹之情。

  “你不是头一次见到银河了吧?”曼茵问。

  “不是,我…”他喉咙干涩,“…我只是不记得。”这是实话,在失忆之前,他是肯定见过银河的,不是吗?他努力回想着,却和以往一样徒劳无功,回忆撞上一道铁壁,再也无法逾越半步。可紧接着,一些纷乱的影像片断涌入脑海里:

  如浓稠的血液一般的天空…

  尖叫的人群…

  爆炸…

  死死不肯松开丝毫的那只温暖的手…

  “曼茵。”他唤道。

  “嗯?”

  “你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真的一旦也没有遗留下来吗?”

  “你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曼茵疑惑地说:“一点也没有,就好像我是打这儿出生,而且一生下来就有十几岁大一样。我现在十七岁,五年前到绿岗来的,所以应该是十二岁,一个小女孩失忆了,在林子里醒来,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唉……等等,你知道自己的年龄?”史蒂夫惊讶地问。

  “感觉而已。怎么,你觉得我有多大?像叶卡捷琳娜那样老吗?”她倒甩给他一个包袱。

  史蒂夫摇摇头。“叶卡捷琳娜不老吧。”

  “她比我大。”曼茵抱怨道:“这样聊天好累哦。”她敲击着瓦片。

  “为什么啊?”他赶紧问道。

  曼茵答非所问。“过去的记忆对现在而言有什么关系呢?”她盯着莽莽暗林。“我和你一样失忆了,还不过得很好?叶卡捷琳娜没有失忆,但她过去的记忆有多可怕,你知道吗?甚至穆勒连提也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总之,不要想太多,好好过着眼前的生活不就好了?”

  是有点道理,史蒂夫得承认。'过去的记忆对现在来说,连根应急用的汤勺都不如'他想起那晚她对自己说的话。现在想来,像是好多个月之前的事一样。

  但那些梦又怎么解释呢?

  “可是你做梦的时候呢?”

  “什么?”

  “生活中没见过的景象,你做梦梦见过吗?”史蒂夫问道,和她对视着。

  这个问题像是难倒她了,好半天没说一个字。当史蒂夫正要说点什么缓和尴尬的气氛时,她突然说:“这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不过是梦罢了。”

  “说说你的梦吧。”史蒂夫终于决定坐了下来,和她隔着半尺不到距离。

  曼茵犹豫片刻,说:“我从来没搞明白过,我的梦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史蒂夫好奇地盯着她,目光一下没移开过。她瞟了他一眼,接着说:“像是奔跑的人群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真的。还有直升机,这东西我除了在梦里我从没见过,连它的名字我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没了吗?”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她说的这些东西自己的梦里都有,该不会她和自己做的梦是一样的吧?

  “还有。”她说:“还有像血一样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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