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就是与白日里所见的小女孩儿私会去了。
陈舒其实颇有些想要劝阻的。
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他头枕双臂,有些迷惘。
以后世二千年的道德批判史前二千年的现实,显然是不恰当的。
就目前所见,陈舒行走了一个多月,其实没有如何见过很上了年纪的人。
料想,这年月,五六十岁或者更年长的老人家也应属罕见的。
以他所熟知的清代为例,国民的平均寿命不过四十来岁。
以此看,纯粹的农民平均寿命只会更低。
而比清朝医疗技术与生产力情况更加落后的汉末呢?
能有三十岁吗?
以此种现实条件计,他们十几岁结婚生育,有错吗?
陈舒实在不清楚。
“三嫌老丑换蛾眉……”
他慢慢想着,又觉得应该重新审视这里的风貌和习俗。
或许不单单是愚昧和贫困。
这些日子所见,一一涌上心头。
陈舒若有所悟。
想着那些或者简单,或者复杂。
思考起来,又发觉有些确实很愚昧,有些又或许过分的精明。
无论如何,需要放下俯视的心态。
自己并不是东方白他们那些天才人物。
他如此想着,沉沉睡去。
晨起,又是一天艳阳天,这一天却不像前两天那样的轻松自在。
因为今天要缴一道税。
是租户向田主缴的税。
叫做牛口税。
主要是要上缴定额的粮食和大量的草料。
粮食数并不多,但草料要求着实的多。
村中二十一户人家,其中有五户佃户,租种了扶柳县城中的小家族刘氏的田地。
陈舒出门观望时刻,见到前两天认识的几名农民阖家弓腰献笑地围在一名精瘦的男子面前。
这男子穿着白色偏黄的直裾,戴了绿帻,陈舒以服饰看不出他的身份高低。
但无论他的身份高低,在如今,在这个情景之下,他都是个绝对的上位。
“……今年遭了灾,大家都不容易,你们苦,我又何尝不是呢?家祖父披星戴月,一生辛勤,少有享乐、耕读为业,兼施仁善,才攒下子孙福田,使我无饿殍之患,此是我家上积德行,下行勤勉,而上天垂怜之故也。”
“为子孙者,亦当恪守祖训,谨守家德,内修仁善于心,勤读诗书;外行道德于世,广施恩义。”
“如此至于福德子孙,荫庇后世。”
“故而,我所想,是与你们……”
陈舒听着这男子的话,觉得不坏。
可是后面原本站在这男子身前点头哈腰的农民们却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
“……因怜你等种田不易,今年年成又坏,见你们家中余粮,却也并不够吃,这牛口税用,便不收你们的粮,改用少许柴草来抵,后面秋耕,若是你们没有种粮,也可来我这处借贷,算是我行祖宗遗风,修养德行罢。”
这男人这样说话,陈舒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但农民的反应又着实的不太对。
磕头如捣蒜,心智软弱一些的已经哭出声来。
他们不是那种喜极而泣的。
而是确确实实的在哭,脸上惊恐与无措是一眼可见的。
旁边人见此,也都流露出怜悯神态。
陈舒很是不解。
人家施恩义,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陈舒并没有觉得面前这些已经被吓哭了的农民有什么毛病,但他对于这个文辞考究的男人还是具有一定的好感。
前面的一大段话,听着的确是为农民考虑到了。
如果是实话的话,这人倒也算是一个还可以的。
可实际情况应该不像他口中说的这样。
起码,农民应该没有从他手里得到了什么实际的好处。
甚至,可能还有损失。
这人如此说完之后,并没有理会农民,只是摇头晃脑地叹口气,说着:“世道多艰,我辈惯看。”
他说着这样的话,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陈舒这时候寻了正安慰昨日见到的那小女孩儿的马元义,悄悄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情况?方才那人难道是冠冕堂皇,算计了这些农民吗?”
马元义一面安慰着将女孩儿扯进自己怀里,又低头伏在她耳边说着些悄悄话,一面对着陈舒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有,还是不知道?
陈舒只得扶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农民,拉了起来,尽可能温和地安慰道:“好了,那人已经离开了,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与我说说你在担心什么,我为你想想办法。”
这名为崔蛤的农民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如今鼻涕眼泪一大把,哭的像个小孩子,心中惊惧到达了顶点,甚至可能都已经听不清陈舒在他旁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了。
陈舒慢慢顺着后背为他顺气,又温声安抚,又去废了老劲儿,找了个不那么脏的陶碗,洗了两遍,装了些昨日里自己烧了剩下的凉白开与他喝。
一两刻中,他都没能很缓过来。
陈舒在这期间也帮着照料其他人。
却发现原本与这几家人关系不错的那些农民,如崔大马这些,如今都不敢再来与崔蛤等人说话,甚至出于同情的安慰都变得很是拘谨。
陈舒忙前忙后,等到崔蛤从悲伤与恐惧中走出来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崔蛤看着陈舒,欲言又止。
陈舒见他这副样子,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唉。”崔蛤重重的叹息,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开始默默流泪。
一个人蹲在墙边,背对着家人,默默地哭。
不好沟通。
陈舒看着他,呆了一会儿。
这种感觉很不妙。
心里有些酸楚。
不消人说,他现在也知道了,先前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给这些佃农的所谓优厚条件,只怕是带有会让人家破人亡的天坑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以怎么样的方式运作的?
会对农民本身造成怎么样的严重后果?
这些都是未知的。
陈舒有些烦躁。
这时候,马元义已经安抚了那女孩儿,来到陈舒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像很好奇,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心情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可以说是,但更多是我不忍。”陈舒闷声回答。
“呵。”马元义笑起来:“自己过得都不怎么样,就开始乱发善心,见不得别人受罪了,你这种人是没法儿得到快乐的。”
“哦。”陈舒沉默。
“还是别想太多,不想那么多,就能开心一点。”
“我想知道。”陈舒很久之后才回答。
马元义摇头:“然后呢?知道了你能怎么办?”
知道了又能怎么办?
陈舒看向马元义。
这个人笑着,带着鼓励看向陈舒。
陈舒知道,这个人大约又是想要蛊惑自己。
陈舒摇头:“不要总想着用暴力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马元义相当自信。
“我与你说一说吧,这其中还是有一点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