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河间府,一改往日随处都是西军士卒的纷乱形象。
街道上被随意丢弃的各种杂物垃圾,也都被清理干净,原先无军纪的散漫西军,也都被各自带队的小军官喝令约束着。这两日,接连有数十人被拖回营内受军法处置。
在街上巡视的队伍,战袄都穿戴整齐,皮甲上的护心铁片,也都被擦拭的亮铮铮的。
原来穿梭在城内的大队牵马驱牛的民夫也改绕城而过,做出这般大改变,只是因为,西军的数路相公,今日就要齐聚这河间府,和宣帅童贯共商军议!
陆骁和马扩策马并行在这河间府的街道中,才感觉这河间府,又有了生机显现。
经过整顿过后,民家百姓也都渐渐的敢开门,原先紧闭的酒楼店肆,也都重新开张。乡间的农夫,也挑着瓜果蔬菜,鸡鸭鱼禽,在街巷间叫卖。
被战事牵连的这座河北名府,终于又流动了起来。
只要那些当兵的大爷们一规矩,这座古城,就自然而然的显露出生气。市场叫卖声此起彼伏,穿着各色衣衫的大宋百姓随处可见,小贩和买家的讨价还价之声隐隐传来,闲汉小厮吹牛打屁的声音大声响起......
大宋的百姓,居于这个世界上最富足的国度,用他们的活力,用他们习以为常的文明习惯,让这座依然还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河间府,依然露出属于她的流光溢彩,富贵风流。
虽然这具身体就是来自现在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汴梁都市,但陆骁还是伸长了脖颈,东张西望,仔细观察着千年前的百姓生活。
马扩在旁边好奇而道:“陆兄,汴梁之景,可比这河北之地繁华多了,这河间府中可还有什么你没见过的?”
陆骁转头笑道:“马兄不知,我在辽地近月,归来后,又都是在军镇之内,今日才真正再次看到我大宋之风景相貌,又怎能不多看两眼,你我生死奔走之间,守护的不正是这大好汉家之地......”
马扩一愣,环顾了一圈四周,缓缓点头,“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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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骁两人的目的地,宣帅府衙内,已经是济济一堂。
早在这两天,宣帅童贯的传令,就送到了大宋西军诸路相公的手里,今日都赶到这来,听这蜗居在河间府的宣帅,有什么军议可商。
昨夜陆骁面见童贯的节堂之内,数名锦袍汉子,都按剑据案几而坐。童贯也罕见的撤开了他的帅案和太师椅,只设一塌一几,与这些西军相公们,平礼对坐。
童贯在军中待惯了的,不像汴梁的那些官儿,穷讲究一个礼节,摆个架子。而这白沟河一败,他对西军的这些相公,更是没有什么架子可摆。
这个时候的节堂之中,弥漫着说不出的一片沉默。
童贯坐在上首,脸色难看的在底下人的脸上扫过去。
坐在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人,五十几许,身材略胖,此刻正一脸为难的盯着眼前的案几。
这个环庆路经略使刘延庆,跟着他征讨方腊,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是西军中跟着他最久,是他童贯最信任,托付最大的重将。却在这白沟河一役中,表现的如此不堪一击!就是王禀,杨可世二将,都比他打得好......
心中稍带不满的情绪,掠过他,又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人。
熙河路经略使姚古,此人是西军骨干,其出身的姚家与种家一样,都是正儿八经的西军名门。可这个姚古,偏偏没有和种家相争的心思,对老种相公死心塌地!更是处处都以种家为首!对自己的号令,从来都不啃声作什么反对意见,但是绝对不屑一顾......
心中厌恶,本不想再看他,但那姚古却好像留意到了童贯的目光也似,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上首处,低头微微一笑。
与姚古对坐的,就是种家的小种相公,种师中。
这小种相公,都已经须眉皆白,却是西军诸位相公中性格最傲,脾气最高的!哪怕在童贯面前,他从来都不假借颜色。摔童贯的脸,更是常事!常常一句冰冷冷的话,就让童贯这个宣抚使下不了台!
可这个小种相公,却还是在明面上的,头疼也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真正让童贯感到棘手且无法掌控的,却是坐在他右手边,紧挨着种师中而坐的糟老头子,种师道!
种家,从种师道的叔父种谔开始,就在西北开始执掌大军,为大宋世代镇守宋夏边界!现如今,整个陕西诸路,种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深远到了极处。到了这时候,已经是登峰造极。老种小种相公,掌西军四十年,现在哪个西军将领,不是从他们手中教出来的?
种师道已经七十一岁的高龄,除其节度使,五路都统制的差遣外,还兼有在西军中实力最雄厚的泾源军经略使的差遣!对西军的控制力,已经是达到顶峰了。
对此,朝廷如何不忧,士大夫如何不嫉?
所以他童贯,才得以在西军二十年的折腾!朝廷所想,官家所想,就是要让他能在西军立起另一杆大旗,用以抗衡种家!
可惜啊,此次北伐,被他委以重任的刘延庆,就算有心提拔他,现在都没有由头了。这种师道而且从不和他硬顶,此时也就像一个若无其事的老翁,一心裹着他那身厚厚的棉袍,漫然的坐在那里。
眼睛半睁半闭,就像一尊菩萨似的。
这次好不容易将他们从各处驻地请过来,好说歹说,一应接待,都周全至极。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就已经让他谈不下去了。
不过只叫他们整理兵马,在河间府集中起来,做再次北上挥师北上的准备,底下的几个人,除了刘延庆稍稍配合,其他人连个屁也不曾放!尽是各种推脱的声音!要知道,他可是把前敌都统制的位置,都恭恭敬敬的让给了种师道!
说什么部队士气不振,兵甲军姿未曾补足,难以移动大营所在......
不就是不想配合本帅!
眼看某家就要封王,一个个就像踩了尾巴也似!
而刘延庆虽然声声配合,但却又无处不在诉苦,吵的脑仁直疼!种师道就老神在在的一直不啃声,也只在小种吵的最凶的时候才呵斥两句,但谁不知道,他们俩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只想着朝中将板子打到某童贯的头上来,被赶下去,你等到时候就能北上了?
某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节堂内的几个大宋军方最有权势的相公,都只是沉默不语,童贯此时也无话可讲,只是静静等候着,下面的人也不催促,由着童贯耗着,看他又将如何。
节堂之外,赵良嗣的身影终于闪了出来,待童贯看去,才微微用眼神示意。
陆骁马扩他们,已经到了。
童贯心中的烦闷马上一扫而空,微微咳嗽一声,打破了节堂内的沉寂。
看着众人的目光又投了过来,他才淡淡一笑,“诸位相公,可知今日为何急于让诸位集兵一处?因为就在其间,燕地,有一桩大变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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