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转进如风李道长

第三十五章 转进如风李道长

  阶级之内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更何况阶级与阶级之间呢?

  豪强到底是什么阶级呢?显然不是准确意义上的统治阶级,以豪强们自己看来,自己是统治阶级。以世家看来,豪强只是他们的打手。从唯物史观看,豪强既不是统治阶级,又在被统治阶级的最高层,理论上是只与世家差着那么一点点。用现代的描述语来形容,他们既不是资产阶级,又自认为不是无产阶级,不被资产阶级接受,又面对无产阶级时自觉高高在上。

  豪强之间的实力也相差悬殊,其中实力较强的更像统治阶级,较弱的,比如张老太爷这样的,就是更像被统治阶级这边的。

  站在豪强的角度上,张老太爷属实可怜,他年轻时候张家也算家大业大,紧贴着冀州州治,能拿到一大片土地,属实不一般。实在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的祖上给他留下了这一大笔家产。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怎么说呢,倒霉。

  张老太爷是一个本分人,从来不参与政治,但家中也有人在城中出仕,虽然位置不高,却也不会被人巧取豪夺。

  能有今天的倒霉样,还要从他年轻时说起。

  “从张老太爷四十多岁接下这家业开始,到现在二十多年,信都周围就没怎么太平过,水旱都算好的,蝗灾三五年就来一场或大或小的,大前年才旱了,前年又涝了,去年好不容易风调雨顺,今年又赶上瘟疫。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个折腾法,坞堡中就从来没什么存粮,一旦遇上灾祸歉收,就只能卖地换粮,地能卖给谁?连续天灾的时候还能有粮食的就只有世家,人家的地处处都是,跨州连郡的,这里有灾那里没灾,没灾的地方就有粮食送来。老太爷家的地都在这么一个地方,可没处贴补,地就越来越少。我们这些老太爷家的佃户,以前一家能耕作四五十亩地,但地卖给世家后,世家有从别处调来的佃户,不要我们,我们能种的地就越来越少。到了如今,每家佃户也就十多二十亩地,根本不够全家人吃,几个庄里的佃户,有去处的早就走了,老太爷从不留难,还要送些粮食当盘缠。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这不,就饿成这样了。”庄丁头子拍拍自己干瘦的胸膛,很是泄气。

  太阳刚刚升起,李长就带着一帮比中东难民强点有限的庄丁走在了张家坡的长长的下坡路上,就仿佛张老太爷这些年的命运一般。

  嘿,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过这种情况在现在的汉王朝应该是很常见的,近二十年,随着议税的推行,地方政府的基础职能基本瘫痪,一地受灾是绝对没有力量抽调粮食赈灾的,朝廷更是不可能会管。受灾群众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天意。

  活下去了是你运气好,活不下去也是天意,怨不得政府。

  政府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又不是用来给你服务的。

  李长现在是正式的太平道人,但太平道是要致太平的,是要解黎民疾苦,为黎庶请命的,所以驱赶流民这样的事,太平道人李长不能做,太平道丢不起这个人,但不是太平道人的李长就没事了。

  所以李长没穿代表太平道的素麻外套,但卷成一团背在了背上,手中带上了代表太平道人的九节杖,不过绳圈用来扎外套了,光秃秃的棍子上用麻绳把环首刀绑在一端,算是个简易版的薙刀。此时的李长不怎么像太平道人,倒更像个许久没进项的下山土匪一般。

  地势渐渐平坦,一群人来到了平地上。老天保佑,这帮庄丁还算有些韧性,居然没人死在路上。远远的看着大路上有一群流民在缓缓移动,大约是熬不住,最终还是决定从信都附近离开,去别的地方找吃的。或者是被别的豪强武装赶走,只能去别的地方找吃的。没什么不同,反正他们不能在这呆着了。

  李长的任务是去张家名下的几个靠近大路的村子,联合村里的人一起值守。

  前几天的流民还只是攻击靠近大路的村子,张家的村子都不在大路边,也就不用防守,幸灾乐祸的看世家名下的村子遭殃就行了。但随着粮食的短缺,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开始脱离大路,攻击稍远一些的村子,这下张家就不能再做壁上观,只能从各处村子抽调乡民,派到靠近大路的村子防守。

  一般的村子绝大多数没有围墙,毕竟之前百年都没什么大乱,偶尔会有个天灾,但天灾之下无有完卵,各处的人抢也没得抢,纵有些许盗贼也不必用围墙去挡,很鸡肋的东西。

  到现在倒不鸡肋了,围墙却一时半会建不起来。围墙工期动辄数月,想建的高点甚至要分成十多个月施工,又只能在农闲时建,没个三年五年是不大行。

  甚至即便是想建也不一定能建起来,张老太爷都穷困成这样了,哪有多的钱粮拿出来给乡民吃,供应他们建围墙。至于乡民自己,本就在赤贫线上挣扎求生,积极性是有的,但没多余的体力,张老太爷哪怕不给钱也行,但张老太爷其实连饭都管不起…

  需要值守的这个村子很普通,距离张老太爷的坞堡大概十多里地,一回头就能看见张老太爷的坞堡。不怪李长眼里好,怪只怪张老太爷的坞堡实在显眼,广阔的华北平原上那么个地拔三四十米的小土丘一点都不多见,周围直线距离一二十里都很容易看见,但那么大个土丘上建那么一个矮小的坞堡就很难看了,宛如板寸剃光头却留了天灵盖上一小块。

  走到村头时,李长只能算是热了热身,但身边的庄丁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拄着各种各样的农具,连话也懒得说,排成一条不太标准的行军队形跟在李长身后,有多不标准呢?三十多个人大概拉成三百米长。

  若是敌人都这样,李长也有把握像河间郡的同州的常山郡的某赵姓子龙一般拿着根长枪就从万军丛中一头冲到另一头,杀他个七进七出,直接开无双,停都不带停的。李长甚至连马都不需要,说不得比赵子龙还要强呢。

  此时村子里的人都在村子面向大路的一侧严阵以待的抱着农具或坐或躺,李长带着人进了村子居然没人发现他们。直到走的近了才有一个蹲在墙边晒太阳的乡民转头看过来,迟钝木讷的样子让李长有点看不下去,这其实都是吃不饱饭,缺乏碳水的缘故。

  人体缺乏碳水化合物就会大脑反应迟缓,前世节食健身的人也会有这种情况,不同的是他们只是为了身材好看。

  李长问起这个乡民,“老乡,我是张老太爷派来你们这里帮着守村的,你们的领头的呢?”

  “我就是。”

  。。。

  就这,就这?到底外面的是流民还是你们是流民啊?莫不是村子已经被流民攻陷了?

  李长有些不信的问道:“你们就是这样挡流民的?”

  “不这样要怎样?”

  片刻后,李长靠在墙角晒起了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围乡民拉着呱。

  流民也不是军事组织,既不懂得藏匿,也没啥战斗力,真要是过来了,大老远的就能听见他们的喧哗,连哨兵都不用。

  太阳暖洋洋的照着真舒服啊,李长觉得这村里要是一直没事的话,自己能一直躺到吃午饭。

  但显然,没危险的活计,张老太爷也不会许下好处,只是走一趟的话,三天的饭已经不少了,李长还没自恋到相信可以吃白饭的地步。

  躺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听见北边远远的传来喧哗声,李长一点都不急,甚至慢悠悠的站起来拍拍身后的土,才拿起简易薙刀,转到了村口。

  流民没什么可想象的,乱七八糟。但其实眼前这些流民,他们之前的生活条件还不算太差,大城市终究机遇更多,不会像章武的失地农民一样没得选,同时也因为去的流民更多,竞争更加激烈,没有竞争力的部分被筛掉的更快,所以剩余的部分,看起来还是很强壮的。至少相对李长身后的乡民还算强壮,如果是个局外人看的话,一定以为李长身后的才是流民。

  流民聚成一团,喧哗声音极大,气势汹汹的向乡民冲过来,甚至没有谈判的意思。其实也没得谈,这个村子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一口,乡人就要饿死。流民也没法妥协,他们能抢到的粮食也很有限,不想饿死就要拼命,拼赢了有粮食吃,拼输了就不用吃粮食了,怎么都是好的…

  李长两手抓着简易薙刀,忽然感觉来了尿意,腿肚子有点抽筋,这群流民明显比乡民人多,也比乡民强壮,战意也比乡民不差,甚至连装备都不差,也都是些农具…

  这怎么打都感觉没胜算,自己是来吓唬人的,又不是来拼命的。张老太爷也拿不出值得李长拼命的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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