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学生浩浩荡荡的杀到村口,这场面着实把两位村干部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两人慌里慌张的从村委里跑出来,沈书记因为跑得太急,鞋子还掉了一只,甭提有多狼狈了。
“这……这……这,这是要干什么呀,那啥大革命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又要打倒反动派啦?”蒋村长哭丧着脸说道。
“我们村都是贫下中农,一个反动派,不,半个都没有。”沈支书也连连保证。
“我们不是来打倒谁的,我们是来搞农业生产的。 ”钱老说道。
“搞生产,搞生产!”身后的同学们高举右手齐声高呼。
一听这话两位村干的脸色就跟要被打倒了一样,青一阵紫一阵的,只能勉强保证不哭了。
“求求你们别搞生产了。”蒋村长说着转向了周定斌“周秘书,我们生产队搞的那个什么包产到户上面果园公社已经知道了,听说过两天就要派人下来调查,你们现在再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切向前看!”周定斌大手一挥做挥斥方遒状“上面的号召你们都忘了吗,农业学大寨,生产见效快,工业学大庆,底子就得硬,生产不搞好,统统要吃草,粮食不丰收,只能卖肚兜(此后省略五千字)……”
“吃不饱饭都扯淡,发展才是硬道理,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
那些学生也不知道这哥们是哪来的,见他说得这么慷慨激昂,还句句押韵,纷纷拍手叫好。
“走!咱们进村去,搞生产,促发展,阻拦脚步谁人敢,出发!”他一挥手,不再理会两位站在前面阻拦的村干部,大踏步的向村子里走去。
结果他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所有的学生都没有动,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这人谁啊。”
“不认识啊,你们班的吗?”
“不是啊,我还以为是你们班的呢。”
就在周定斌尴尬得恨不得找个裤裆钻进去的时候,钱教授终于发话了。
“你们公社那边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一切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说完这话钱教授转过身来冲学生们喊道“同学们,我们进村吧,村民们都等着我们呢。”
“进村!”
“走起!”
“我们学生的力量无人可比!”
生产队的人正在田间劳作,突然看到一群学生气势汹汹的杀进了村子,那是步伐凌乱喊声整天。
几个人登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公社里的人来抓他们了。
等他看清走在前面的是城里来的“老专家”和“周秘书”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老专家,你们这是……”严军昌迎了上来,不解的询问道。
“这时城里学校的学生,他们都是来帮你们搞生产的。你看,我跟你说的抽水机和种子都给你送来了,这下你们可以撸起袖子加油干了。”钱老笑容可掬。
“我也有份,我也出了力。”周定斌赶紧表示自己不是氛围组成员。
严军昌还在发愣,钱老发话了。
“别愣着了,孩子们利用周末下来帮忙时间紧,前后也就一天的时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活儿都干了,有什么话等干完了再说。”
钱老一声令下,学生们一拥而上,帮助,或者强行帮助村民们开始了种植工作。
一开始他们还是按之前安排的那样分为几组,帮着农民们挑肥的挑肥,挖水渠的挖水渠,修沼气池的修沼气池,播种浇灌的都有。
但很快第一项工作就没人参与了。
因为挑肥这活儿实在是太累了,而且农民都比他们熟练,他们挑一筐都费劲,到了地头上只剩半框了,就这能耐怎么好意思教别人。
但后几项工作他们可以从旁指导,说白了就是瞎逼逼。
毕竟这些学生在学校里学了几个月的农业科学技术,光理论方面来说,他们还是比这些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民要通晓一些的。
更重要的是人家干活他们也不用动手,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
参与人数最多的,还是由夏老师亲自指导的抽水机现场安装及固定工作。
毕竟真正能动手的就这么几个人,其他人只能从旁观摩,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同学们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学习,顺便发表意见的机会呢。
于是乎一群人围在一起那是献计献策,有说先固定也,也有说先拧螺丝的,到了后来话头就变了。
“先走马。”
“不对,应该上炮才对。”
……
其实除了少数需要大量输水的水田之外,一般的土地并不需要把抽水机固定住,使用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可以了,否则平日里抽水机放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很容易发生故障。
可这台抽水机是农机班自己手工制作的,各种元器件结合得都不是很牢靠,因此在使用之前必须安装固定在一个特制的铁架上,这才能保证这台手工打造的抽水机不会在使用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散架了,那可多尴尬啊。
钱老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他之前教导农民们培土盖肥的田地,指出几处覆盖还不够充分的地方,又顺着刚刚挖好的水渠走了一遍,让村民们把几个比较狭窄的地方再拓宽一些。
最后钱教授来到了由他专门设计的小型沼气池前。
沼气池并不大,并不像周定斌印象中那种可以供应全村电力和热能的沼气池,而是一个只有几米见方的小空间。
这是钱教授根据实际情况设计的。
整个村子总共也就百十号人,牛只有两头,还是公社借给他们的,其他鸡鸭鹅就别想了。
这点人每人一天拉两坨,两头牛再辛苦点多拉几斤,那撑死了也不过就是百来斤的供货量。再说这会儿很多人都吃不饱饭,吃草根啃树皮的情况下不少人还便秘。
这种情况下他们修的这个沼气池太大也没有什么作用。
其实这个沼气池就是为了那台抽水机的供电需求准备的,再多出来的也就能帮助几家生个火,其他的就别想了。
此时有两个学生正在教导几名负责修建沼气池的农民怎么铺平沼气池的底部,再用一定比例的泥浆水和砂石制作出尽可能接近于水泥质地的浆料。
钱老站在一旁并不说话,完全让学生们自己发挥,听了一会儿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显得很满意。
看来他这两个学生学得不错,至少主要的步骤没有搞错。
此时正是人家大搞农业生产的时候,周定斌那满肚子经济学理论知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跟在钱老钱老屁股后面四处转悠,不时的东问西问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见钱老每一个地方都事无巨细的过问一遍,有的地方人家不理解的,他还亲自动手示范,做到了事必躬亲,手口相传。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日近中午,年过半百的钱老却依然在田间地头来回指导工作,身上的白衬衫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周定斌好不容易等钱老忙活完,在一处田埂上坐下的时候,才递上了一碗他从一个农妇那里讨来的清水。
“老爷子你可真够尽心尽力的,这劲头就跟办自己家里的一样。”周定斌赞美道。
钱老喝了半碗水,又把剩下的半碗给了旁边一个学生。
“乡亲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似有深意的说道。
“哎哟,没听说你是农村出来的呀。之前我怎么听钱老师说,好像你们家以前也是知识分子来着。”周定斌问道。
“生养我的亲生父母确实是知识分子,但救我一命的,却是农民啊。”钱老的目光看向远方的田野,思绪却飘向遥远的从前。
钱老年轻的时候,被人称作小钱。
那时的小钱一心报国,不听父母的劝阻,一个人跑到大西北支援国家建设去了。
支援国家建设本没有什么不好,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至少知道要去哪支援,懂得去那里的道路。
当时的小钱却并没有任何准备,他所拥有的的只是一腔热血。
于是我们的小钱不负众望的迷了路 。
他在大西北的荒漠里走了足足七天,之所以这么确定是七天,是因为他猜的。
他喝光了身上所带的水,吃完了最后一口干粮,也丢掉了全部的行李。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当夕阳西下,落日没入地平线的时候。
小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趴伏在一个草垛子上,想起了城里的家,想起了家中年迈的父母。
“妈妈……”弥留之际他轻声的呼唤出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妈妈。
那不是他的妈妈。
是一位抱着孩子喂奶的妈妈。
那妈妈也在看着他,那温柔的目光就如同他自己的妈妈。
他冲那位妈妈笑了笑,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他突然想笑也许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也许他的妈妈也在想着他。
那位妈妈走向了他,像拥抱自己孩子一样抱住了他。
他就如同熟睡的婴儿一般,昏倒在了那位妈妈的怀里。
昏迷中他感受到什么东西流入了他的喉咙里,钻进他的腹中,让他的全身上下都无比的温暖。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正蜷缩在那位妈妈的怀里。
流入他口中的,是那位妈妈温热的乳汁。
于是,他活了下来。
“那位妈妈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他们家的生活也很苦,苦到丈夫为了外出找一头走失的羊羔再也没有回来,她只能独自一个人抚养孩子。”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用自己仅有的乳汁救活了我,尽管我和她非亲非故。”
“那个时候我就想,也许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农村了,这里的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钱老站起身来拍了拍一旁周定斌的肩膀“你呢小伙子,我听说你也不是乡下人啊,你又是为了什么跑到这里来的。”
周定斌看着远处的天际,河对岸大片大片的葵花向阳盛开。
盛放的花卉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如火一般炙热,如梦一般缤纷。
“为了所有的农村都不再有食不果腹的妈妈,为了每一个爸爸都能陪在妻子儿女的身旁,看着她们安心睡去。”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却绚烂如骄阳“我的话,您能明白吗?”
钱教授没有回答,他的眼中却已热泪盈眶。
谢谢你年轻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