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久别重逢

第四十七章 久别重逢

  古典时代的通信条件极差,朝廷的管制水平会随着距离的增长急剧下滑,偏远地带基本自成一国,所有的消息往来都只凭当地主管一张嘴。

  文官谎报,虚报,武官杀良冒功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朝廷大多时候无力核查真伪,只能听之任之。

  李长不敢保证汉末军队的军纪,尤其是这位冀州刺史想拿平乱有功的功绩的时候。

  李长躬身一礼道,“我等并非乱民,信都左近已无乱民在侧,在下乃太平道人,正携受民乱荼毒的难民前往巨鹿。”

  “太平道人?”几个骑兵顿时摸向刀柄。

  李长的头发都炸了,可这一大块平地上,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等这些人发落,只求队伍能离得远远的,这些人暴起发难的话,至少能跑进林子。

  就在李长大脑里跑马灯,转到老婆改嫁,孩子挨打的时候,为首的军官却对身后摆了摆手,几个骑兵才把手从刀柄上放下来。“我等乃是新任冀州刺史的扈从,尔等自离道边远些,莫要惊扰了刺史车驾。”

  李长大出一口气,“谨受命。”

  转身示意各伙往后靠,自己也跟着走的远远的,再转身看向大路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

  双驾马车不紧不慢的驶过,窗帘揭起一角,旋即又放下。

  那个一把胡子的人,大概就是新刺史吧,不过,这与李长无关。

  很多事物不过是浮光掠影,再激荡的水花,传开几片涟漪,便再无一点动静,公孙度坐上了槛车,槛车走的很快,甚至赶上了李长的队伍,李长在路边看着匆匆而过的人马,和槛车中的公孙度,只觉得好笑,这种问责,又何尝不是一种形式主义呢?

  他们毫不在乎黎民死活,只不过在遵从一个所谓的规则。他们只知道这个规则能保障他们的权力和荣华富贵,却没人知道这些规则凭什么能保障。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不去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却在这里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刻舟求剑已经不能概括,缘木求鱼,更似一筹。

  现在,冀州的刺史,姓刘了。除此之外,毫无变化。

  摇了摇头,继续踏上旅途。

  治安很明显的越来越差,大量的流民出现在路边,三五成群。

  此时的流民相对于数天前,情况更加糟糕,所有人的体力都极端衰弱,剧烈的饥饿拷打着他们的道德,终于,李长看到一个锅里在煮着一条人腿。

  路边躺着一些明显是被砍死的流民,如今已经残缺不全。尸体脸上巨大的马蹄印告诉众人,这些人应当就是被冀州刺史的扈从砍死的。但这个结论毫无意义,没人在乎,路边的流民不在乎,甚至这些死去的流民都不在乎,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李长失算了,他以为过了信都就会情况好一些,很快就能得到太平道人的帮助。

  但情况远不是想象的那般美好,信都所在的安平国与巨鹿所在的巨鹿郡是紧邻的,作为大贤良师的起家之地,巨鹿一向是贫民百姓梦想中的天堂。面对这次巨大的人为灾难,超过半数的流民涌入巨鹿郡境内,希望得到太平道的救助,可太平道是无力救助如此多的流民的,大量被挑剩下的流民只能自谋生路,曾经如过江之鲫般涌入巨鹿的流民,此时又纷纷四散,却把巨鹿郡祸害的遍地疮痍。

  前队已经不再走了,才踏上征途的第二日,从西边过来的流民就越来越多,如果继续往前走,面对成百上千的饥饿流民,五十个人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这两辆粮车的。明明前方到巨鹿境内并不算远,但是李长至今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太平道人…

  李长只能带着他们往回走。

  眼冒绿光的流民看着车上的粮食目不转睛,李长也看着他们目不转睛。他不敢保证这些已经基本失去理智的人不会铤而走险。除了催促着众人赶紧推着粮车走,李长只能拿着棍子,对流民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幸好,还不算深入流民范围内,流民大多零零散散,这几十个人的威慑力还在,没什么流民敢动手。没什么的意思是,只打死了十多个流民,打伤的李长没有数。

  在第三日的清晨,信都的城墙再一次遥遥在望,李长遇到了从张家坞堡追过来的拓。

  拓的队伍之前是见到了李长队伍的前队的,却没见到李长,拓当时在馆舍中微妙的错过了,拓赶到张家坞堡时没有见到李长,问清李长上午已经出发,于是带着人赶紧从张家坞堡往回走找李长,终于在这里,遇到了正往回走的李长。

  李长很高兴,他抱了抱拓。

  李长站上板车,大声的宣布,“大贤良师派人来接我们啦!这,是我的师傅!他来接我们啦!”

  队伍里理解不了为什么来接他们的拓居然是从东边过来的,但这不妨碍他们纵情高呼,明明与巨鹿背道而驰,却仿佛已经到达了巨鹿。

  面对茫茫多的流民,拓也知道此时回不了巨鹿,而且随时可能被西来的流民淹没,匆匆把两辆板车上的粮食搬到两辆马车上,只留下各种杂物,几个武士下车也跟着李长步行,护卫在粮车四周。

  拓赶着马车,边走边给李长引见那五个随从而来的武士,“这几位都是道内的武士,平日里护卫我师,这次直穿信都,多亏了这几位,李长你可以称他们为同道,道内只有环数不同,没有高下之分,都是同道,但他们都是五环的,与老夫相同,你须得见礼。”

  李长连忙向他们拱手。

  他们也抬手还礼,几个人都是很活泼的类型,纷纷自我介绍。如李长所想,他们也都是单名…没姓的单名。李长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李长很喜欢自己的姓氏,绝不愿把自己的姓隐去,去叫“长”。

  为首一人叫“定”,定是个络腮胡的敦实大龄青年,很健谈,他不是冀州的,而是幽州涿郡人士,乃是乡间豪强家的儿子,不然也没条件习武,他从幽州跑到冀州给大贤良师当护卫,倒不是家里遭灾家破人亡,而是他跟人斗殴把人给打残废了…如果是一般平民,赔点钱也就过去了,但既然要跑路,那人肯定就不一般,那是乡游徼的小儿子…游徼那就是派出所长了,你说他能放过定?定他爹连夜花了十车粮食把他安排给了太平道,太平道鉴于十车粮食的面子,加上定会些武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就安排回巨鹿给大贤良师当了个护卫。

  至于为什么跟游徼小儿子斗殴,定的三观还是很正,理由还是很充分的,游徼小儿子骑马打猎把他家的苗给踩了。

  为了这点小事背井离乡,也算定他爹家门不幸。幸好他爹八个儿子…

  另外四个都是冀州人,两个常山的,一个巨鹿的,居然还有一个跟李长同乡,河间的。

  常山的叫“梁”,是个活泼开朗的小青年,也是豪强出身,十分自来熟,跟李长差不多年纪,却上来就叫李长为李兄,喜的李长没管住嘴,直接露出后槽牙。他之所以出来给大贤良师当护卫,却是因为大贤良师对他的家族有恩。

  常山郡濒临太行山,太行山多土匪,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土匪向来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在平地是当不了土匪的,要是能在平地一直干无本买卖,那一般叫作官府。

  土匪是大害,但是官府不愿意管,东汉朝廷因为严重的财政问题,无力供养大批的职业军队,只能保留西园校尉,北军五校之类的少量精锐,司隶之外的军队大多是散在各处的,郡有郡兵,县有县卒,各自归本地控制,既然归本地控制,不归朝廷管,那理论上应该是不会吃什么空饷吧。确实,没有空饷,兵强马壮,但里面的人全是世家的家生子,或者说家将…军队不归中央归地方的结果就必然是最后都归于地方的强势个体。

  这些军队是世家的人,世家们自然都拿着当宝贝,肯定不能随意折损。让军队在各处耀武扬威,世家们一百个情愿,让军队搜山打土匪,免谈。反正世家的土地都在腹心,靠近太行山的烂地他们看都不看。

  靠近太行山的豪强们毫无办法,被太行山的触角余脉割裂的支离破碎的边际地带,交通不便,豪强们难以联合力量。以往还好些,土匪少,一两家豪强联合就能击溃。但到了最近二十年,因为朝廷征税权下放世家豪强,各地世家豪强横征暴敛,失地流民纷纷跨郡越县,投入太行山,太行山土匪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补充,势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于是豪强们便打不赢了,有些豪强甚至还要给土匪上供,换取不被攻击…但你给土匪上供不要紧,给朝廷的税却也是不能少的。两相叠加,有些豪强撑不住,干脆,也成了土匪…

  这帮从豪强内部叛变出去的土匪对豪强知根知底,破豪强坞堡如吃饭喝水,趁着做寿啦,秋操啦,行猎啦,反正你兵力不在坞堡里的时候,借着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草为寇,诓开堡门…

  一时间太行山沿线上演了狼人杀…

  这种猜疑链很难破解,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对方的可靠,这就没法联合,没法联合就更打不过土匪,于是投靠土匪的豪强就越来越多…

  这时候大贤良师出面,亲自带着人到各家坞堡说服,以大家统一把地租降到四成为条件,作为外来介入的无利益相关方,出人出力,联合诸多豪强,对最强的几股太行山土匪,进行了沉重的打击。

  投降的土匪被大贤良师打散安排到名下村庄严加看管。

  匪患为之一清,诸多豪强感大贤良师恩德,派子弟加入太平道,为大贤良师前驱。

  梁就是其中一个。

字号 A+ A- 16
白色 粉色 绿色 黄色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