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道的纲领向来是为黎庶谋福,谋福的手段各种各样,唯独没有用军队谋福的选项。
因为太平道一直没有军队。
现在,太平道有了军队,那军队到底怎么控制,就得尽快定下来,这决定了接下来怎么做这些同志的思想工作。
军队是把双刃剑,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怎么驾驭这把剑,成了所有领导者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
这六十个人如今效忠的并非太平道,而是李长。换句话说,只要李长思想不坚定,或者李长在战斗中阵亡,这支军队顷刻间就会成为刺史的,太平道绝对争夺不过来。
这显然是不行的,太平道需要军队的火种,不能因为李长的生死而处于明灭之间。
李长的想法是军队作为一个全新的太平道类型,应该由主持者深入调查,摸清同志们的想法,然后决定控制方法。
而拓等人认为应该等打散城外流民之后派人到巨鹿,向大贤良师征求意见。
李长不想被人当做拥兵自重,所以他同意了。
但问题是,如果李长真的在接下来战斗中战死,怎么让这些人继续效忠太平道呢?大贤良师没法保佑李长不会被人打死。
拓等几人有胡子的开始揪胡子,没胡子的开始揪头发。
只有李长老神在在。
拓是道内的造反派,他无比渴望着军队,但是他既没有具体的纲领去解释未来要走的路,也没有相应的办法来有力的控制军队。
造反,你怎么去造反?造反需要军队,你凭什么让军队听你的?
拓打算把问题抛给大贤良师,但大贤良师远水解不了近渴。
刺史已经在清点粮仓,刺史手中没有粮仓,粮食需要从地方,也就是信都的安平国相手中抽调,这是个麻烦事,但也有好处,那就是没在前任刺史那里卖了个精光。
国相的粮食是很充沛的,刘焉已经从常平仓里抽调了近两万石粮食,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往卒史衙门运送,只要搬运完成,卒史衙门就可以开始招兵。
招兵迫在眉睫,新兵还是只会认李长。
新招募的士兵,包括现在的同志,大多都没有格斗技巧,如果是正规作战,这帮人肯定是被屠杀的份,但好在,这帮野路子出身的缉盗的敌人,流民,也是野路子。所以本质上,用土匪替换掉这些缉盗,也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刘焉不知道去哪找土匪,却知道去哪里找缉盗。
披坚执锐的新兵面对破衣烂衫的流民是具有压倒性装备优势的,一对一的作战,哪怕不需要训练也能轻松打赢。
所以新招募士兵的训练,李长自认为还算有些办法,教导一下口令就能参与这场打架斗殴。
但以拓他们的政治水平,他们显然想不出该怎么控制军队。
拓在乐成时,曾与李长说过,太平道各地驻城自上而下都是直属于大贤良师的,相互之间并无隶属关系,这种关系有助于巨鹿方面有效控制各地,但缺点就是,地方驻城没有自主权,什么事都会自然而然的交给大贤良师,由大贤良师拍板决定。
这种控制手段在承平时期还好说,但一旦遇到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迅速征求到大贤良师的意见,事情就只能拖下来。而等到能接收到大贤良师的意见的时候,事情早就变了。
这从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不作为的官僚主义,谁都不想担责。
李长不认同大贤良师这种控制手段,毕竟这个时代的通信条件太差了。
几百年前的名将孙子都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贤良师就不知道。
李长知道太平道要控制军队该怎么做,但他管不到几个太平道人。
他们都是五个圈的,李长只有三个圈…
于是李长试图建议。
“既然大家想让这只军队属于太平道,为什么不把这些人都发展为太平道人呢?”
拓托着腮,微微点头,“也是一个办法,这些人都是李长从流民中带出来的苦大仇深的人,要让他们加入太平道应该不难。”
“那你们还在发愁什么?我们应该马上分散到各个伙,与他们讲清楚我们太平道的理想,我们太平道的目的,把他们拉到我们这一边,成为太平道的人,而不是我李长的人。”
“你不反对?”定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李长。
“…?”
原来他们是在犯愁这个。他们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这支军队是李长的,而不是太平道的。他们怕争夺军队的控制权会引起李长的离心。
如果李长是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可能会这样,但李长不是。军队就该是集体的,军队属于个人,成何体统。
“那我下一个命令吧,从现在起,你们也是缉盗的一员,你们每个人进入一个伙,我一人带两个伙,你们的责任是想方设法,让同志们站在太平道这一边,成为太平道的人,而不是我李长的人。你们将作为伙长的副手,不能代替伙长。因为伙长是选出来的,是代表了同志们的意愿的人,是能服众的人,直接由你们当伙长,不一定能服众,容易让同志们离心离德。能明白吗?”
拓点点头,“这是应该的,让老夫当伙长也不行,老夫打不了仗。”说完还拍了拍干瘦的胸膛。
定等几人点了点头,但定却犯难的表示,“我们该怎么拉他们当太平道人呢?我们几个都是道内武士,并不是拓这种扶危济困的驻城太平道人,我们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其他几个武士又开始鸡啄米…
这个事…还真不好办。
“要不,我跟拓给大家演示一下,大家能学多少算多少?”李长提议。
“好,就这么办。”拓直接替几个武科生答应了。
出了办公房,看着一群衣衫不整,懒懒散散躺墙根晒太阳的缉盗,李长感觉脑门青筋直跳。或许训练从现在就得开始。
“猛男!”
“咹?”
“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所有人都过来了啊,都到校场了啊。”猛男扯着破锣嗓子就开始嚎。
李长抹了一把脸,队伍建设,任重道远呐。
汉代军队里都是有多种鼓号乐器的,但缉盗不是军队,平时完全指望口令。这在战场上是行不通的,要想让军队在嘈杂的战场能有效的指挥,各种旗帜和鼓号必须配置齐全,不能像土匪一样一拥而上打烂仗。
如果此时有高音喇叭的话,李长一定不会用难学难用的鼓号,但李长此时没得选。决定还是下午去武库搞点旗帜和鼓号。信都的武库没有太多兵器甲胄,这些都需要从北海武库抽调,但车仗旗号却是有的,因为这些都归信都匠造负责。
眼看着各伙懒懒散散的开始来到校场,六十个人,半炷香功夫人还没到齐。要不是早就安排老白他们不让缉盗们出去,此时李长得怀疑,到现在还没来的人是都跑出去了。
人倒是没跑出去,但是居然有些人跑后院参观去了,猛男的嗓门再大他们也听不见。直到他们悠悠转回,李长的六十个人才算是凑齐了。
很好,起码没用完一炷香。
指望这样一群人打仗是肯定不行的,所以,必须脱胎换骨。
时间不够他们个个技艺精湛,但必须让他们明白纪律和号令。
最好是能学会队列。
李长不确定新兵的训练顺序,究竟是先训练,还是先做思想工作。但李长因地制宜的认为,此时训练比思想工作要重要一些。
“你们还记得昨日的方阵怎么站吗?”
几坨人嗡嗡的议论着,显然他们已经不记得了。
李长没有什么好办法,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所有伙长到前边来。”
七个伙长马上跑到了李长面前。
“你们几个站成一排。”
松松垮垮的一排七个人就算站好了。
“往后转。”
尽管伙长们并不懂李长的意思,但他们还是很听话的转向了后边,只是往左转和往右转的都有。
“各伙的到各自伙长面前站成一溜。”
这次很快的,一个不太整齐的长方形阵列出现在李长面前。
这暂时足够了。
“所有伙长向后转。”
此时所有人便面向了李长。
李长从屋里搬了个案几直接站上去,几个太平道人在李长身后排开。
李长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演讲,“我,李长,对不起你们,我跟大家说,要去杀郡兵,可是才几天呐,我们自己就成了郡兵。我们还要去杀那些流民,大家不管怎么想,总是有些不愿的吧?”
方阵又开始嗡嗡直响。
李长抬起了手,于是嗡嗡声低沉了下来。
“但这一仗我们必须去打,因为我们不当缉盗就没粮食吃,当了缉盗就得去打仗。不愿意吃这个粮食的,现在就走吧。”
出乎意料,真有人走了…
是原有缉盗中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城中居民,不当缉盗,也有别的饭吃,为什么要去打仗呢?
几个人默默地退出了队伍。
李长挥了挥手,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走了。
打仗是杀人的事,不再只是维持治安,原有缉盗不是干这个的,他们不愿,也情有可原。
走就走了吧,李长不挽留。
这下,原有缉盗就只剩下七个人了,这个方阵最长的一列,变成了最短的一列。
却也整齐了许多。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