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庙堂之上

第二十九章:庙堂之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还不等老奴消化完被猛古孛罗无视的心酸,二人就已经被李平胡撕拽着跨过了抚顺千户所衙门的大门和前院,又跨过作为官府主体的前厅,直接去了后院。

  官府的后院,实则就应当是抚顺千户的住处了,但是显而易见,大多数大明官员都看不太上朝廷给自己分发的“宿舍”,而是更倾向于选择在其他地方另立宅邸,这抚顺千户大人,想必也从了大流,所以这后院也就没有什么精巧的装潢,灰头土脸、也未有多少人气透出。

  然而,即便是如此,来到这后院的老奴和猛古孛罗依然表现出了朝拜神祇般的肃穆,李平胡刚一松手,二人就急忙忙的整理好身上衣服的褶皱、垂手敬立。

  所谓庙破不碍佛大,就算这个地方灰头土脸,那也得看身处这里的人是谁。

  只看四处浮土杂灰的院子里,很突兀的立着两把被擦的鲜亮的太师椅,一张是空的,另一张则坐着一位着红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皮肤白净,手指纤细,脸上的山羊胡也捯饬的极规整,一望就是读书人的气质。

  老奴留意看了一眼这人胸前的补子,发觉图案是两只在彩色翔云间腾飞的蓝色孔雀,便大体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按照大明惯例,辽东巡抚都要兼任都察院的差事,因为辽东巡抚只是个职位、没有品阶,所以要在能提供品阶的都察院挂职,而现任辽东巡抚周咏,兼任的就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在整个辽东,都绝不会有比他更大的文官了。

  这边,老奴和猛古孛罗乖乖的站着,而在另一边,李平胡拱了拱手,单膝跪地。

  “卑职见过抚爷,敢问抚爷,我家义父何在?”

  而对面,周咏不动声色的紧了紧面皮,眼神先在猛古孛罗和老奴的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才划到了李平胡的脸上。

  “你家义父出恭去也,不过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你赶紧起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在。”

  “哦...哦...”

  李平胡听到李成梁去蹲茅坑了,尴尬的笑笑,胡乱答应了两声,就听命站了起来。

  老奴偷偷撇了撇嘴...

  原本按照大明的制度设计,像巡抚这样的监察文官是应该骑在武将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严加督促的,然而在李成梁手里,辽东的情况却成了文武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眼下周咏对李平胡说什么“没有外人在”,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大明朝廷的制度设计未必就合理,但却肯定比梁子搞出来的这一套要强,没了文官事实上的督察制约,梁子自然就能随意妄开边衅、杀良冒功,虽然在他在任的时候没搞出什么大乱子,但却实实在在的给后人埋了雷。

  所以说,梁子这个人还是要辩证的看待,虽然早年屡御外侮,但晚年却犯了糊涂,功过应当是七三开的...

  正当老奴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人影,一边甩着手,一边从院子旁的一道小门里走了出来。

  “啊呀,都来啦!”

  却看他一边声如洪钟的讲话,一边笑眯眯的走到了周咏身边的空椅子前,落座的时候,竟颇有些猛虎卧山的威势。

  正是李成梁。

  一旁,李平胡和老奴看到义父来了,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地,而万汗之子猛古孛罗就有谱多了,依然铁塔般站着。

  “义父/宁远伯在上!受儿/下官一拜!!”

  三人算是勉强整齐的给李成梁打过了招呼。

  李成梁见了这样的态势,微微一笑,先把面庞转向了一边的猛古孛罗。

  “猛古孛罗贤侄,柱国大人安好?柱国大人乃是国之栋梁,等贤侄回去,一定要把成梁的问候带到。”

  言语之间,客气的简直就像是巴结了。

  而对面,猛古孛罗听了这话,也是恭顺的抬起手臂拱了拱,而后扯起嘴角笑了笑。

  “家父安好,劳宁远伯牵挂,小侄一定把宁远伯的心意如实禀告。”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哈哈哈...”

  随后,二人便一起尬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依然跪在地上的老奴脸上不显现什么,然而心里却早就酸成了一团。

  “娘的,这就是活出统战价值的威力啊...”

  作为明朝扶立的顺夷表率,同时也是全满洲势力最大的草头王,王台被明朝加封为右柱国、龙虎将军,几个儿子也被授官都督佥事,可以说是显赫万分、贵不可言,就连李成梁也得对他的儿子客客气气,这层次,是如今的老奴拍马也赶不上的。

  过了好一会儿,和猛古孛罗拉扯完闲话的李成梁才转过了脸,和李平胡还有老奴打了一个平身的手势。

  二人便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

  “咳咳,今日,我请猛古贤侄、还有努尔哈赤你二位来的原因...”

  仿佛是懒得和老奴多掰扯一般,李总爷直接讲起了正事儿。

  “如今土蛮这贼发大兵侵扰我大明边疆,辽东都司的边防是有些压力的... 王台大人乃是国之柱石,也是成梁的故交,而努尔哈赤你呢,也是为朝廷立了功劳的忠臣,还是我的义子,所以我也不隐瞒什么,就直接了当的和你二位说,这段时间,我辽东军会抽东补西,在边墙的防御会变得薄弱...”

  说到这儿,老总爷抬起眼,微眯着在老奴和猛古孛罗的脸上转了转,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便笑了笑,而后挑了挑眉。

  他继续说话。

  “本总知道,现今女真地界也不太平,海西这边,叶赫部的清佳砮、杨吉砮二贝勒不服王台大人管教,串联乌拉部,屡次做些蝇营狗苟之事,而建州则一有王杲孽子、二有反贼王兀堂作乱,更是扰乱不堪,所以等我大明天军临时调走以后,辽东边防一事,就需要你们多用用心,多替朝廷分忧了...”

  李总爷的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而在另一边,老奴却听得肝胆欲裂!大惊失色!

  “他妈的!你这不是放狗屁吗?!”

  一边在心里痛骂着,老奴直感到一阵眩晕,差点就陨绝于地。

  王台那是纵横海西四部的枭雄,让他帮大明弹压地面、维护治安,那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老奴呢?他现在tm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二百战兵,王兀堂和阿台二人想要捏死老奴和捏蚂蚁也差别不大。

  更何况,老奴在栋鄂部还有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这么一只神奇宝贝等着收服,它是王兀堂的亲孙子,老奴可不想和他们家结下半点仇怨,而对于给自己“托孤”的舅舅阿台,老奴也是绝不会和他真心敌对的。

  总之,千言万语一句话,让现在的老奴帮大明保卫边疆,李总爷怕不是脑子烧坏了!

  对比起另一边,猛古孛罗情绪稳定,面色如水,老奴却是满头大汗,恨自己不能跪下求李总爷收回成命,放自己一条生路。

  “悔不该抓那布延呦!!”

  想起这次的大乱全因为自己抓了布延,老奴更是差点吐出了一口老血。

  而就在老奴急得想掐死自己的时候,对面的老人精李成梁和周咏自然也是看出了这小子神色不对,两个老贼对视一眼,都微微的笑了。

  “努尔哈赤贤侄,你先不要慌乱...”

  却看那周咏抬起手,摆出一副温吞吞的笑容,挥了两下。

  “我与你义父又非妖鬼,不会命你以卵击石、征讨阿台、王兀堂的。”

  “啊...”

  老奴听了这话,登时一愣,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悬起来的心倒总算是放下了些,于是对着巡抚大人拱了拱手,哭丧着脸,用很卑微的言语开口说话。

  “那敢问巡抚大人,巡抚大人对卑职有何安排?大人尽管示下,卑职一定潜心深谋,万死不敢辞其万一,以解君父之忧虑,上报我皇朝天恩!!”

  “哦?”

  听了老奴的彩虹屁,周大人一瞪眼,乐了。

  只看他转过头,一面装模作样的捋着胡须,一面和李成梁讲话。

  “老李啊,你这个胡虏义子,还真是如你说的一般,与众不同,不似蛮陲之人啊!”

  “那自然,咱老李这眼光,能选得凡类吗?”

  李成梁也是笑笑,居然又在转瞬间,从运筹帷幄的老狐狸、切换回了农村老汉的嘴脸,一副自吹自擂的土山炮模样,变脸速度惊的老奴差点闪了腰。

  不过那周咏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倒是不以为意,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总爷的说法,而后又朝向老奴,笑的更加灿烂。

  “我与你义父的意思是,要你劫掠朝鲜,明白吗?”

  “啊?!”

  老奴一瞪眼,这下是真的惊呆了。

  “抚爷!我...我...小虏乃忠顺属夷,何敢劫掠天朝犬马家仆...这...这...”

  言语之间,就差给周咏跪下磕头,自证清白了。

  “唉~”

  然而,看到老奴这个慌里慌张的模样,周咏却似乎有些失望,撇了撇嘴,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这家伙,有点小聪明,但到底不开窍!世人皆知王兀堂所部董鄂世代居与长白南麓,与朝鲜西北一衣带水,倘若朝鲜遭掠,不是栋鄂部所为,难道是你这苏克素护部人所为?!”

  “肏!还能这么玩?!”

  有了周咏的点拨,老奴这下是明白了这安排的意思,也明白了面前这两位大明封疆大吏的底线。

  狗屁底线!米线!假如这俩人有底线,那起码也在地下六、七米的位置了!

  周咏的意思,无疑是让自己假冒王兀堂、袭扰朝鲜,而后令李氏朝鲜愤然,在栋鄂部南方制造压力,导致这厮不敢轻易带主力入寇辽东!

  “小...小虏已然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只是还有一事,需要问过义父。”

  老奴一面因为周咏的毒计而感到瞠目结舌,一面磕磕巴巴的开口,同时再次拱手作揖。

  “嗯?问。”

  周咏一旁的李成梁听到老奴居然还有问题要问自己,皱皱眉,从鼻子里发出些意义不明的轻哼,不过最后还是很痛快的让老奴赶紧问了。

  “敢问义父,我所部在苏克素护部,欲要南下朝鲜,必要穷尽苏克素护河谷,再翻越山地而能至,这苏克素护河尽头的六窝集,虽是我家长辈所有,但我父、祖却...”

  “这你自行去找解法,我不过问!”

  却看那李成梁一挥手,语气生硬的打断了老奴的问题。

  二人对视间,老奴注意到李成梁的嘴,好像在微微的做什么口型。

  “以后别再问这种事...”

  老奴一惊,赶紧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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