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老师

第三十二章:老师

  “混账!阿西巴!吾乃朝鲜王国平安道观察使,你这犬羊膻虏,知道抓走我有什么后果吗?!阿一古!!”

  老奴身后的马背上,李阳元被缚紧了四肢,此时正像一条蛆一般疯狂蠕动,同时破口大骂。

  就在几分钟之前,负责保护他的朝鲜兵丁未做抵抗便一哄而散,一路上还丢盔弃甲,老奴便轻易的将其俘获,还顺道赚了军备,至于那些逃人本身,老奴对他们兴趣不大,更何况还需要有人报告这次袭击来自于“迤东都督”王兀堂,所以也就没有追击掳掠。

  此时此刻,他一边牵着马匹,一边盯着那个逼逼赖赖的“战利品”,估摸着这人官职不低,想着这次不用大开杀戒就能激怒朝鲜,倒是心里颇为畅快。

  “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观察使又是个什么官?”

  听这老头儿汉语杂着朝鲜话的骂句,口音纯正,显然是个通晓汉话的,老奴干脆就打算和他聊聊天。

  而后方的马背上,李阳元听着老奴开口讲汉语,先是愣愣的傻了傻眼,他似乎一开始没想到,这个带着几十名乞丐一样的骑兵的女真头领,居然会流利的讲汉语。

  然而紧接着,就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

  “我叫李阳元!字伯春!本籍全州,我是朝鲜的封疆大吏,你不把我放回去,后果可是会非常严重的!!”

  意识到老奴可以沟通以后,李阳元也聪明的停止了他那毫无意义的瞎骂,转而是尝试用自己的身份作为依仗,想让老奴把他放走。

  “观察使!观察使就是地方的长官!最大的长官!明白吗!你既然是王兀堂的手下,也不想他被我朝鲜王师征讨吧!”

  而对此,本来就是来栽赃王兀堂的老奴当然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最大的长官吗?假如在大明的话,你就相当于是平安道布政使司的布政使了?”

  言语之间,绝口不提什么放人的事情,反而是继续对着老头儿的官职追问。

  相对而言,老奴当然还是想优先搞清楚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对朝鲜王国的认识远不如对大明的认识完全,官制上面自然也是一头雾水。

  “啊没有错!没有错!!”

  李阳元一看老奴居然还挺有文化的样子,赶紧连连称是。

  “所以你把我放回去,我王会给你发放职牒,给你开市封...”

  见威逼的效果不大,这厮又想用利诱的法子,让老奴屈服。

  “好啦,你就别费这个心啦。”

  老奴见状,只是“爽朗”的笑笑,摆摆手,就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实话与你讲了,我不是什么长白山南麓的女真人,而是长白山以北苏克素护部的人,就算你家国王给我开封赏,我来领一趟还不够油...啊不,还不够马匹草料钱呢,你就绝了回朝鲜的念头吧。”

  “阿西!!那你来劫掠我朝鲜做什么?!抓我又做什么!你这鞑子有病吧?!!”

  听了老奴的话,李阳元似乎是有些心态爆炸了,毕竟按照常理而言,长白山北部的女真人是不可能来劫掠朝鲜的,第一是抢来的粮食可能还不够路上吃,第二是极有可能被长白山南部的同族黑吃黑,所以跑一趟很难回本,再加上老奴还打了王兀堂的旗帜,对工作还算是上心的李阳元姑且是知道王兀堂是谁、居于何地、势力几许的,这也让李阳元想不到,他自己居然会被北部的女真绑架。

  所以一直到老奴刚刚说实话之前,李阳元还以为老奴这趟来抢劫、并且绑架他,只是为了索取赎金、或者武力挟赏,根本就想不到老奴绑架他不是为了经济利益。

  于是乎,眼瞅着自己再也回不去朝鲜,又想到女真人的农奴制体制,感觉自己要沦为农奴的李阳元是彻底急了,一息之间从高贵的两班贵族变成奴隶,这谁受得了啊,干脆就异常绝望的哀嚎了起来。

  “千不该万不该啊!该死的鞑子!!我席巴你个席巴啊!!”

  “伯春先生!”

  听到李阳元过于凄厉的哭喊,老奴这次皱了皱眉,眼下这棒子的叫声有点太大了,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便想让这家伙快点闭上臭嘴。

  “你是朝鲜大臣,本贯又是全州李氏,我没记错的话,全州李氏是李成...啊不,朝鲜王室的家族吧,这么算来,你从小应该有不少孔孟典籍可以读,不是吗?”

  把说出口一半的“李成桂”的名字咽下,避免了不礼貌的对朝鲜大臣直呼朝鲜太祖名讳的行为,老奴板起一张脸,突然做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大义凛然的表情。

  而另一边,看到老奴的怪模样,又听到老奴没头没脑的问什么读过多少儒书的问题,李阳元大约也是感到了一阵匪夷所思,于是瞪着眼,约摸沉默了那么两秒钟。

  然而,片刻之后。

  “阿一古!你这犬狼胡虏,圣贤之名也是你能说的?!狼心狗肺!两脚牲畜!!”

  这次是骂的更大声了。

  老奴一看这家伙这么不上道,撇撇嘴,止住了马。

  “啪!!!”

  转过身,对着李阳元的老脸就是一巴掌!!

  如今他们人马都在积雪的山口中前行,清脆的掌掴声便在山壁间回荡,声音之响,甚至惊飞了远处山头上的一群飞鸟。

  被抽的眼冒金星的李阳元,这下是终于骂不出声了。

  而马前,老奴盯着被打的发懵的李阳元,沉思了那么几秒。

  他现在隐隐觉得自己带着的这个“货物”有些扎手了,假如不让“货物”停止瞎闹的话,那自己可能就只有撕票了个屁的这一个选项。

  当然,撕票只是一种最无脑的让对方闭嘴的方式,作为一衣带水的邻居,老奴对朝鲜王国的近况、内部政治体系、社会结构和风情还是有些兴趣的,他更希望的是能撬开这个李阳元的嘴,获得自己需要的信息,所以在选择动手杀人之前,老奴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口腔体操征服眼前的老棒子。

  “你们朝鲜,莫非有串联王兀堂,与我大明为敌的想法??”

  抬手就是一顶帽子,板正的扣在了朝鲜王国的头上。

  “那栋鄂部王兀堂已经反叛大明,屡次袭击大明边疆,你们朝鲜却还在和王兀堂通商如故,是否是有意资敌?”

  对面,本来就被一耳光扇懵的李阳元听了这话,更是在瞬间懵的宛如痴呆。

  也怪不得他懵逼,大明方面又没有通知朝鲜相关的事宜,他当然对王兀堂和明朝翻脸的事一无所知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老奴借题发挥。

  “我问你读过多少圣贤书,正是要问你有没有礼义廉耻之心,有没有对我大明的忠顺之心!朝鲜国王作为我大明的藩臣,又能不能做到恪尽职守、行立臣道的义务!”

  马背上,听到老奴的怒斥,李阳元依旧保持痴痴傻傻的神情,只是狠狠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一副“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的样子

  眼前,一个莫名其妙的女真蛮子,突然以大明天使般的口气说话,开口什么礼义廉耻,闭口什么君道臣节,以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训自己,这样的场面简直是抽象的批爆,又让李阳元如何能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听到的。

  “你究竟是何人?!是谁指使你来劫掠我国的!!我国与大明君臣和谐!父子相亲!哪里有你这妖怪插嘴的余地!你...我杀了你!”

  过了那么一阵儿,李阳元才堪堪回过了神,激烈的驳斥起了老奴。

  “吾乃大明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努尔哈赤!奉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之命劫掠朝鲜,此事乃是天朝上意,你敢不从?!”

  老奴直接伸出一根手指,在李阳元的鼻子前进行一个指指点点。

  如今四下只有老奴的自己人,还有一个绝不可能再回到朝鲜的李阳元,所以老奴就干脆不加掩饰的说出了真相,实际上,他之前兜着圈子和对方谈什么圣贤道理、礼义廉耻、臣道臣职,也是为了在这里等着李阳元,好钓他上钩。

  “...”

  听了老奴交代的劲爆消息,李阳元一口气堵在胸口,果然是瞬间说不出话了,那脸色也和吃了屎一样难受,一阵儿青、一阵儿白。

  老奴也不着急,就环抱起双臂,静静的等他反应。

  能做到掌管朝鲜一道之地的封疆大吏,还是在李朝政坛残酷的党争这个背景下做到,李阳元自然不是什么傻卵,相反,他其实是极端的精明的。

  刚刚,他或许因为未来做奴隶的可能性而有些情绪失控,但是听到老奴嘴里吐出的两条信息以后,他也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一,是迤东都督王兀堂反了,第二,就是这次女真人袭击是由辽东总兵李成梁亲自指使的。

  除此以外,关于蒙古土蛮汗大举入寇蓟辽的事,朝鲜在辽东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自然也是略知一二的。

  “阿一古...”

  霎时间,李阳元的额头上流下了些冷汗。

  “这是辽东军为了在抵抗蒙古人的同时,有人能牵制王兀堂,所以使的借刀杀人之策!!”

  回想起眼前这伙女真人放走自己随从的细节,李阳元更加肯定,他们是专门留下信息源,好让随从们回到朝鲜边墙内报信的。

  自家国王听说被“王兀堂”绑走了封疆大吏,一定会暴怒,随即对王兀堂发出问责书信,而不论双方能否化解误会,王兀堂处在后方可能被朝鲜袭击的危机当中,短期内自然也就不会有胆子发兵明朝了...

  这件事绝对不是明朝的官方所为,而是宁远伯李成梁的个人行为,但是一想到李成梁在辽东的滔天权势,还有其在明朝朝廷中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

  李阳元白着脸,瞬间感觉天塌了。

  哪怕自己回到朝鲜,或者自家的国王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真相,国王和满朝两班会为了自己的冤屈,而冒得罪李成梁的风险吗?

  肯定不会啊...没准还会说自己诬告,杀了自己给李成梁谢罪,甚至祸及家人...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辈子都不能回朝鲜了。

  而对面,老奴看着眼前李阳元突然彻底绝望的脸色,忍不住也有些同情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这家伙搞明白怎么回事了...”

  暗暗的想着,知道李阳元不会再闹的老奴回过身,拉着马匹的缰绳,再次让马匹走动了起来,同时开口讲话。

  “李...啊不,伯春先生啊...你我呢,实则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遇上这样的事,你也只能看开一些,认倒霉吧,余生呢,你就在我建州,教我们部落的人识字、解经,如此为圣人弘学,也算是不枉你苦读多年了...”

  过了许久之后。

  “好...好吧...”

  老奴身后,传来了沉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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