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易伯爵宅邸的另一个房间里,这时到处都是狼藉。
地毯上散落着被砸的粉碎的瓷器碎片,珍贵的提花羊毛织物被扯成了布条,还有个被踩扁了的鸟笼,四周溅落着斑斑血迹和碾碎的羽毛。
弗拉蒙的小路易双手拄着柄四棱瓜头槌,他的神色暴躁,手指颤抖,眼神更是可怕的吓人。
“那个厄利爱奥斯·科穆宁要干什么,他是要挑衅我吗,还是他背后那些人想要开战,”路易愤怒的吼着“当初组织十字军的时候,我的哥哥做出了最大的贡献,可是等到成功了,鲍德温得到了皇位,伯尼法斯得到了塞萨洛尼基,威尼斯人更是发了大财,可我的哥哥几乎什么都没得到。”
路易把手里的瓜槌用力一顿,发出‘嗵’的声闷响。
“我哥哥在亚德里亚堡阵亡之后只留下几块穷乡僻壤,可元老会的人还不肯罢休,他们想尽办法阻止我继承领地,”路易扔掉瓜槌双手不停挥舞加重语气“我到君士坦丁堡来,可不是当个低三下四的叫花子,我要完成我哥哥的志愿。”
在伯爵大发脾气的时候,骑兵头领始终默不作声的站在对面,直到这时他才又开口:“厄利爱奥斯让我把那个小君士坦丁带回来,他说您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是在威胁我吗?”路易伯爵死盯着头领“你呢,就这么灰溜溜的带着个毛孩子回来了?”
“如果我不这么做,可能连那个毛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应该说是连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吧,”伯爵丝毫不留情面“现在好了,那个厄利爱奥斯·科穆宁算是掐住了我的脖子。”
伯爵用手在自己喉咙上做了个被卡住的动作,他愤怒的看着眼前的手下,如果不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早就把这个滑头的兵痞子赶回老家去了。
“他都说了什么?”伯爵问了句又接着提醒“我是说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别告诉我彻底疯了就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
“我想也许他对他的儿子交代过些什么。”头领试图让伯爵知道自己带回来的并不只是个毛孩子“不过您也只是想用他做个傀儡。”
“可不是个什么都没见识过,才17岁的乡下小子那种傀儡,”伯爵恼怒的打断了头领的话,然后他又有些遗憾的叹口气“不过即便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活着作用也的确不大,他真的疯的那么厉害?”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而且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完全不知道在做什么,所以我觉得留下那个小君士坦丁要比一个疯子重要的多。”
头领赶紧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再次辩解,看到伯爵的怒气好像稍稍消去。
“一个乡下小子,”已经逐渐平息了怒火的伯爵开始琢磨该怎么应付这个变故“也许这小子比他老子还有用,不过厄利爱奥斯让你把他送来是也想趁机占些好处,这个卑鄙的希腊人,总是像头狡猾的狐狸到处钻营。”
头领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看到伯爵已经冷静下来,他才又说:“还有那些亚美尼亚人,也许有些用处。”
“看来你从他们那得了不少的好处,”伯爵一下子就看穿了头领耍的小把戏,不过接下来他若有所思的问“你是说佩多克的亨利正在大肆收集各种奇珍异宝?”
“他应该是为皇帝收集的。”
“没错,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他知道罗伯特喜欢漂亮女人就把妹妹送给他当情妇,现在又投其所好的帮着罗伯特搜刮各种好东西。”
尽管不屑的这么说,接下来路易伯爵就吩咐头领,让他安排亚美尼亚人来见他。
“至少这些人能让小罗伯特高兴好久,”提到现如今的法兰克人皇帝,伯爵只是用轻蔑嘲讽的神情”让他们的头儿来见我,或许这些亚美尼亚人能帮得上忙。”
头领松了口气,他知道亚美尼亚人承诺的另一半报酬稳了。
“有人不想看到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走进君士坦丁堡,”路易伯爵盯着墙壁,那个方向最远处正是君士坦丁房间的位置“可他们偏偏让那个孩子活下来了。”
“好吧,让我们看看那些人都耍什么把戏吧。”
格斯坦拿着个马鬃刷在院子里有些无所事事的溜达着,他的处境和身份有些尴尬,可也没有人注意 到他,更没有人和他说话。
这没有难住格斯坦,反而让他方便了不少。
很快他就打听出了君士坦丁的下落,很显然很多人并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是谁,更没有把他当成什么大人物。
除了这些,格斯坦倒是还听到了些以往在坊间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至少从伯爵的手下肆无忌惮的用皇帝开玩笑可以看出,路易伯爵与皇帝之间关系不好的流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吃晚饭的时候,头领找到了格斯坦。
“你说过你的家在伊兹莫特?”
“对,我在那有生意,不过我也来过君士坦丁堡。”格斯坦谨慎的应着。
“关于你杀死了那个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的事,我之前已经下令禁止议论,所以那个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你杀了他父亲,你还可以继续当你的格斯坦叔叔。”头领的目光紧盯着格斯坦。
“谢谢您大人,”格斯坦停了下又说“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和我的人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而伯爵没有空管他。”头领看了眼格斯坦。
“ 您是要我留下来照顾他吗,”格斯坦立刻明白了头领的意思“可您也知道,毕竟是我杀了那个疯子。”
“我的人很快离开,这里也没人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所以你完全可以安心留下来,等你离开的时候还可以得到一笔钱。”
格斯坦犹豫了下,他和头领紧盯不放的目光相遇,知道如果不答应可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只稍稍想了想就点了头:“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他,不过请您一定不能泄露关于他父亲死的真象。”
头领咧下嘴,难得露出个笑容:“放心好了,这小子对伯爵很重要,我不会让人刺激到他的。”
君士坦丁的晚饭是在房间里一个人吃的。
他把搀了胡椒和番红花的羊肉羹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在酒杯边缘抹去泛着殷红的酒水,然后心怀追思闭上眼:“老爹,我吃上有胡椒和番红花的羊肉羹了,还有上好的塞浦路斯葡萄酒。”
说完,他睁开眼端起酒杯小小的呡了一口。
甘甜中带着微酸的味道在嘴里慢慢扩散开,略显烧热的感觉穿过喉咙,然后在胃里膨胀。
眼前有些水汽,君士坦丁把印着烤蓝花纹的酒杯放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这个世界很大,至少君士坦丁堡是迄今为止西方最大的城市。
这座城市在最辉煌昌盛的时候曾经有将近50万的人口,每天进出这座城市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而且这座城市因为太过庞大,所以被严格的划分为了几个不同的区域,由各自负责的官员和教区主教们管辖。
哪怕如今这座城市由于法兰克人的不善经营已经不负昔日景象,可依旧是个庞大复杂,甚至更加危险的地方。
所以对那个邬科特忽然出现在自己窗下,君士坦丁不会天真的认为是这个世界太小了,或者是和这个人太有缘了。
任何巧合的背后,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联系。
即便这些联系或许根本就联系不上。
君士坦丁认真回忆了下那个邬科特的身份,他记得那个人说他来自一个叫奥赫里德的地方,是当地大主教任命的辅祭教士。
仔细想想,当初邬科特在他们离开之前就连夜匆匆离开了驿栈,这多少是有些奇怪的。
只是当时不可能去注意一个毫无关系的教士的去向。
可现在邬科特再次出现,而且是在君士坦丁前脚刚被路易伯爵软禁,后脚这个人就出现在他的窗下。
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他原本应该是冲着老爹来的。
一阵隐约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接着在门口停下。
随即房门打开。
弗拉蒙的路易伯爵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伯爵并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人和侍女。
“看来我们的小伙子精神不错,”这时候的伯爵已经完全不见之前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笑容满面神态慈祥,看上去完全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贵族的模样“来给他收拾一下,要知道王子就该有王子的样子。”
身后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他们手脚麻利的把君士坦丁从桌边拽起来,把刚给他换上的干净衣服扒下来扔掉一旁,然后开始往他身上套一件又一件的“装备”。
内短比甲,外长比甲,三条腰带和肩披,一双软牛皮的翻尖短靴和绣着花纹的丝绸绑腿,最后是一柄样子比实用更重要的复古式罗马短剑。
一个乡下小子,瞬间变成了个罗马王子。
看着自己的“杰作”,路易伯爵的心情好了不少,之前因为计划受挫的愤怒这时候已经烟消云散,甚至想想还觉得或许这个小伙子要比他爹更好用些。
只是想一想起那个厄利爱奥斯·科穆宁,他才会感到有些不痛快。
不过这小伙子现在毕竟是在自己手里,即便厄利爱奥斯也想分些好处,那也要和自己商量着来。
这么一想,那丝不快也消失不见。
这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的杰作展示给其他人了。
“和我走小伙子,我带你去领略一下君士坦丁堡夜晚的魅力。”伯爵伸手揽着君士坦丁的肩膀亲热的说“这里有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当然还有最好的女人,足够让个国王满足了好好享受吧。”
金棕榈大街两侧亭柱上的火把已经点燃,虽然只是稀稀落落的,可也让这条以往在君士坦丁堡以奢华出名的街道亮堂了许多。
可稍稍远些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了。
这时候平民人家在操劳一天后早已经入睡,可对贵族们来说,真正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从金棕榈大街穿过几条狭窄阴暗的巷子,进进入了另一条灯火辉煌的宽大街道。
和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才似乎才是真正体现了当初君士坦丁堡最辉煌时的那种气势和奢华。
每个亭柱上的灯碗里灌满了油脂燃着火焰,让整条宽大的街道亮如白昼,无数的男女穿梭来往在其中,华丽的服饰随处可见,香甜的食物味道充斥着每个角落。
“这才是君士坦丁堡,”路易伯爵站在街上满意的点着头“所有人的梦想。”
君士坦丁跟在伯爵身后,他知道伯爵不会只是让他来长见识的。
果然,路易带人穿过长街,朝一座古罗马样式的凉亭走去。
那凉亭很大,或者干脆说就是座小型的夏宫,分别由几个小回廊连接的硕大圆顶亭子里,有几个人正激烈交谈。
看到伯爵,他们当中有人站起来迎接,有的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你带来了个希腊人?”
一个贵族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君士坦丁,从衣着上他看出这个年轻人不是个仆人。
“一个客人,“路易神秘的一笑“你们在议论什么?”
“在聊罗伯特的新游戏,”那个贵族举起酒杯朝路易示意“皇帝想组织一支小型的卫队,就和希腊人的瓦兰吉人一样。”
“可他哪来的钱,那可是需要一大笔钱的。”路易不以为然的摇头。
“这就是最精彩的地方了,他准备向威尼斯人借款。”
“他疯了吗,”路易哈哈大笑起来“威尼斯人怎么可能把钱借给他,何况他准备招募什么人呢,君士坦丁堡城里还有人愿意给他卖命吗,难道他想招募希腊人,那不如直接把自己的脑袋放在盘子里。”
“这你大概就想不到了,”那个贵族露出个古怪笑容“他要招募保加利亚人。”
路易原本满是嘲讽笑意的脸瞬间一怔,随意斜靠的身子也坐正起来。
“他要干什么?”路易伯爵有些狠狠的问“难道他不知道保加利亚人就像附在牛身上的水吸虫一样,不吸干他的血不会干休吗?”
“或许是因为甘贝特丢失刺激到了他,”另一个贵族接口说。
“怎么,甘贝特失守了?”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今天午后得到的消息,甘贝特被那个塞奥多利·拉斯卡利斯派人占领了,”端着酒杯的贵族感叹的说“这样一来除了沿海的几个地方,我们在小亚细亚内陆的所有城市都丢了。”
贵族的话让凉亭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这些人虽然从来没有把罗伯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但是对当下越来越令人堪忧的处境,也是不由心头沉重。
看着这些人,路易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上去的确很糟糕,可上帝也许有别的安排,”路易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各位,让我给你们介绍,君士坦丁,君士坦丁·拉斯卡利斯的儿子,罗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