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戴维还是一个在生计与学业两头奔波的学牲时，他曾从一本封皮粗糙、印制简陋，一看作者就没什么钱的地摊书上看到过，一场中世纪的会晤宴会往往需要提前准备很久，且规格极度教条化，从什么样的人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到烛台上应该插几根蜡烛都有着严格规定。
不过所幸，他和那位即将正式会面的孔敬府披耶都不是过于拘泥旧礼的迂腐贵族，在东吁王朝这个多民族、多种族缝合混居的地界上，除去宗教上的禁忌外也并没有过多条条框框限制，赴会的准备倒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复杂。
两人会面的场所选定在了对方位于孔敬府城北郊的乡下庄园之中，除此之外，这次宴会也顺带充当了为今晚赶到的颂莱接风洗尘的作用。
当戴维赶到对方城外的庄园时，马僮将戴维从乌达玛那借来的马车牵引到了马厩最显赫的位置上，而在他座辇的旁边，则停靠着一辆没有绘制徽章、粗糙得仿佛是由货运马车临时改装的矮顶马车。
想必那就是颂莱的座车了吧，真没想到对方赶了四百多里路都比自己到得早……
戴维不禁为自己的墨迹感到有些羞愧。
“你俩从哪搞到的板甲？”戴维将手伸入镀金净手盆冰凉的清水中轻轻涮洗着，接过了城堡侍女递来的手帕。
伴随在他身后充当执旗卫士的海伦海娜趁着他下午在后院日常练力气的工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套老古董全身板甲换在了身上，看上去像极了刚出土不久的两尊中世纪封建残余。
“大人，这是颂莱大人托人送来的，他带信说我们作为您的贴身马弁，只有装备更好的盔甲才能保护好您。”以往说话很少的海蒂这次倒是率先开口，隔着夏雷尔轻盔紧凑的面甲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哼，这盔甲老得能比我爷爷都大两轮，他颂莱就是真跌份到巴结你们这俩小妖精也不会把这种货色的东西拿来送人。”戴维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惩罚这个开始学着忽悠自己的小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嫌弃我发的盔甲丑。
无奈，入手的触感是冰冰凉凉且硌手的裙甲下摆，没有握到实处的戴维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咸猪手一再下移，这才总算捏住了对方后腿没有钢甲保护的嫩肉。
被戴维咸猪手拿捏住痒点的海蒂既不敢反抗，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有什么异样的举动，顿时嘤咛着连连轻声告饶起来。
“说，到底是怎么来的？”戴维浓眉一挑，一脸坏笑道，“不说实话，给你们找手下的事情就可以往后……”
“戴维大人，我们说……”没等海蒂开口，海娜赶紧凑上前来坦白，“这两副铠甲是从一个想要投靠您的卡斯蒂利亚裁缝手里收来的。”
“卡斯蒂利亚人？是颂莱那个射击营里的成员吗？”戴维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的盔甲上似乎确实还有很多斑驳的巴洛克式蚀刻痕迹，胸口和盔顶甚至还残留着快要磨平的“城堡旗帜盾”皇室徽章图样，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这两副盔甲的原主人在上百年前的伊比利亚宫廷曾经拥有过显赫的身份。
这个时代因为英国在欧陆影响力剧增的情况下，西班牙王国并没有如期建立，此时的伊比利亚半岛依旧还是一盘散沙的状态，连格兰纳达都还未收复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自然也就没有因为联统葡萄牙王国后侵吞其殖民资产而与之交恶，而是一直维持着紧密的盟友关系。
戴维自然也就习惯性的以为对方来自那支射击营了，毕竟现在的东吁除了英国人和那支雇佣军外他也没再听说有什么像样的西方势力在这个国家驻留。
海娜和海蒂齐齐摇了摇头，否决了戴维的猜测。
“他和我们相遇要追溯到我们在芭提雅靠岸的时候了，当时他看到了我们车队上绘制的徽记，主动找到我们说要投靠您……那时他还在码头上以向船主们推销自己缝纫的帆布为生，若是和远在万象地区的葡萄牙雇佣兵有联系，不至于做这么苦的活计，毕竟如果他能在射击营服役的话，光是一个月的薪水就能抵得上他卖两千尺帆布的收入了。”海娜紧接着继续答道，“在他卖给我们盔甲的时候，他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毕竟这里的商人们几乎都用的是更加耐用的震旦硬帆，只有一些在科伦坡购卖过我们大船的商人偶尔会向他买一些帆布备用。”
闻言，戴维顿时无语住了。
还能有在东吁这种傻子都能挣钱的地方穷得吃不上饭的西方人？
我拿这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有什么用？我一个坐拥丝绸大城的印度领主、堂堂奥尔多灵纺织业龙头的儿子莫非还缺这么一个洋裁缝？
“额，打发些钱，让他走吧。”戴维叹了口气，顿时没了和对方见面的念头。
他又不是东吁王国这些见了洋人就走不动道的脑缠领主，对这种没有特殊价值的洋loser没有半点兴趣。
“好的大人，一切听您的安排。”海娜点了点头，恭顺地俯身听命，回到了戴维的右侧。
“戴……戴维大人，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见戴维结束了问话，海蒂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被戴维无意识地连揉带捏了这么久的大腿还一动不敢动，哪怕是和戴维暗地里缠绵了无数次的海蒂也有些绷不住了……
“没门儿，敢嫌弃我设计的‘精美’铠甲，我不惩罚你们一下还不上天了？”戴维理直气壮地昂起了头，“这次就先饶过你，要是还敢有下次，我一定非要把你们惩罚到站立不能为止。”
当然，话是这么说，戴维还是理智地收回了自己的咸湿老手。
毕竟，那款甲片如麻将一般粗糙，用皮绳和大块板条拼接而成的盔甲有多丑陋，身为设计者的戴维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
在门童的引领下进入面前那座低矮古朴、带着震旦滴水檐设计以及东吁王国特有的佛教、地精洞穴风格缝合色彩的砖木结构礼堂后，戴维重于见到了这一个月来未曾谋面，却通过乌达玛这个商人合作过很多次的那位神秘贵族——孔敬府的实际拥有者，孔敬披耶“巴吞.谢赫沙”。
在来时的路上，戴维也曾短暂地想象过这个对自己非常友好，且在乌达玛口中富有正义感的人形象如何。
大胡子的屠夫造型？
山羊胡的智者形态？
亦或是和颂莱一般，一副肾虚柔弱姿态的慵惰模样……
然而，在他看清对方长相后，他才惊然地发现，对方和自己设想的数十张面孔都迥然不同，这个家伙既没有浓密的胡须或瘦弱的体态，甚至连一点人样都没有……
这是个和拉缇一个体型，腰背甚至比七英尺的戴维更加宽大、却穿着东吁国那种紧身高领马褂的魁梧熊地精……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甚至看起来还要比自己还强壮的熊地精，居然是东吁王国几乎最高贵的那一批有着“披耶”头衔的大贵族。
东吁王国的种族观念，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开明嘛。
“戴维大人，久仰久仰。”巴吞见戴维现身，十分热情地抚胸向戴维躬身问好，而戴维也在错愕的神态下向对方微微倾身表达了敬意。
“抱歉，来得稍迟，失礼了。”戴维朝陪同自己的海蒂海娜轻轻摆手令她们退去，旋即笑着向早已在长桌前落座许久的巴吞和颂莱等人告罪道。
“戴维大人这是哪里话，您为了剿灭倭寇的大业日夜操劳、忙里忙外，赴会稍迟了些又算得了什么。”早已知道戴维和颂莱盘算的巴吞睁眼说着瞎话，替戴维圆场道，“戴维大人抗击入侵英舰、阵斩不列颠骑士的光荣战绩颂莱大人方才已经分享在下了，我这个蜷缩一隅的武夫听了可是佩服得紧呐。”
“哈哈，说来惭愧，全是仰仗颂莱大人的无私收留和救治我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我现在早已成为林中枯骨了。”戴维自然没忘了在这时候提一嘴颂莱的功劳，笑呵呵地谦虚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巴吞自然是连连点头，作为一个靠战功发迹的熊地精贵族，他对于戴维这种真正的硬汉是发自内心的佩服，连带着对原本瞧不上的颂莱，也爱屋及乌地友善了很多……
三人的第一次会面宴会的进行比戴维想象中顺利很多，巴吞这个性格意外豪爽的家伙在戴维提出合作的建议后非常畅快地交出了在孔敬府地区长期募集人力、驻留人手的权力，甚至还将协助看押物资的四百名普通士兵以及二十个大地精战士都借给了颂莱，为他解决了手下无东吁人可用的窘境。
而当戴维告知他自己为其准备的礼物后，这个率真的熊地精大汉甚至迫不及待地地钻到马厩里挨个抚摸戴维为他送上的五匹骏马。
在这个从未见过真正好马的东吁贵族试骑了一圈那匹原本是戴维备用猎马、即便在优秀的马瓦里马种中也算极品的战马后，脸上的笑容更是如同死了爹的东吁太子一般灿烂，若非顾忌身份，戴维简直觉得这个原本就满脸匪气的家伙要不顾脸面地拉着自己拜把子喝血酒了……
当然，经过这么一出，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对方对于协助颂莱就封的态度已经上升到了路易十六援美的那种级别。
而戴维想要的施法者自然也十分顺利地借到手了，不仅如此，巴吞甚至在听戴维提起此事后当即命人从戴维存缩小人头的地方取出了三个，让那个低阶施法者现在他的庄园里按照纸条里的方法为戴维炼制了三颗压制脑食欲望的吊坠。
“那个巴吞倒是个有趣的家伙。”夜幕渐深，回到寺庙竂棚的戴维收起了手里从乌达玛那要来的震旦线装小说，抚摸着胸口那颗长着尖锐耳廓的新配饰笑着摇了摇头。
“啧……啧……”
窸窸窣窣地进食声勾起了戴维注意。
他转过头来，发现两个耳朵已经被逼仄的夏雷尔盔压得紧贴侧额的小卫兵，正埋头鬼鬼遂遂背对着自己不断抖动着肩膀。
“欸，你们在干什么？”
“戴维大人，我们……”
“哼哼，很好，居然偷偷从宴会里兜了这么多的糕点回来，还背着我偷吃？”
“主人，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
“啪！”
“愣着干什么，快去拿茶水给我泡两只金丝糕填填肚子！我这一晚上除了喝酒就是谈事，还没吃饱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