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库尔尼特坐立不安的在椅子里扭动着身子。
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仆人正偷偷朝他看过来,就用严厉的目光扫过去。
仆人吓得立刻低下头装着忙手头的事,只是那畏惧的样子却让罗伯特更加心烦。
不过他没有找那个仆人的麻烦,这倒并非宽宏大量,而是恰好有个人匆匆走进厅里。
罗伯特立刻站起来,虽然知道这么做有点不妥,可他还是快步迎上去,甚至不等那人鞠躬行礼就伸出了手。
“信在哪?!”
“在这陛下,”信使小心的从怀里拿出个扁平的硬牛皮囊,囊口是用蜡封着的,上面有一圈很复杂的图案“沙皇命令我一定要把信交到您的手里。”
“当然,这很重要,”罗伯特先是仔细的查看了蜡封,在确定的确没有被动过之后这才捏碎蜡印从牛皮囊里抽出一封信“让我看看都写了些什么。”
虽然说的似乎轻松,可罗伯特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信中的每一个字母,随着他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罗伯特脸上的神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到了后来,原本的兴奋和期待已经被难以掩饰的恼火取代。
“那个阿森,那个保加利亚的暴君……”
罗伯特甚至不顾旁边的人会听到他的话低声咆哮着,他开始在大厅里来回走动,走一会又看看信,看一段又开始走来走去,同时从他嘴里不住蹦出一声声含糊却明显愤怒的低吼。
仆人们早就已经因为害怕躲得远远的,那个信使却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看着从他面前走来走去的皇帝。
再次看看信,罗伯特闷声对信使问:“你知道阿森有个女儿吗?”
信使一愣,小心的回答:“陛下,沙皇有好几个女儿,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个?”
“他最近刚生的那个,”罗伯特没好气的说,然后又尽量放缓腔调“告诉我那个孩子的母亲是谁?”
“如果您说的是小玛丽公主,那她的母亲是沙皇如今的妻子格拉洛尼察的苏菲王后,这位王后是格拉洛尼察大公的女儿,”说着信使又小心的补充了一句“她是沙皇的第四任妻子。”
“一位王后是吗?”罗伯特低声自语一句,把快被捏成团的信抖开又看了看“这信上说阿森要为他的女儿找个丈夫,你觉得他会挑选谁?”
信使张张嘴,却识趣的没有开口,他知道皇帝正打算把自己的弟弟送到保加利亚去,这个时候阿森郑重其事的在信中提到女儿的婚事,这几乎是不用猜想也能知道个大概了。
“他可真是会打算,那个猪猡,”罗伯特愤怒的低声咒骂一句“他这是已经在为罗马预定一个皇后的位子吗,然后他还想要什么,皇冠?!”
听着皇帝怒火攻心的宣泄,信使惶恐的低着头,直到又听到罗伯特的问话:“告诉我你觉得保加利亚的士兵怎么样?”
信使闻声赶紧抬起头认真的回答:“陛下,请允许我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君士坦丁堡城里没有能和保加利亚人相比的,他们虽然价钱不菲,可雇一个保加利亚人至少能让您省下2个佣兵的费用。”
信使的话让罗伯特先是一喜,可想起信中阿森透出的用意,又不禁一阵心烦。
“也许我应该尽快再婚。”
罗伯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挥手示意信使退下,当只剩他一个人时罗伯特这才按捺住怒火再次看起了那封信。
“我的女儿如果能与一位地位相当的贵族结为夫妻,我认为这更有利于我们之间结成坚固的同盟。”
看着这句话,罗伯特不由自主深吸口气,让胸中的怒火平息下去。
“如果你的盘算落空了呢?”
罗伯特低声自语,他知道阿森把主意打到了鲍德温身上。
很显然保加利亚沙皇打算通过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拉丁帝国皇后把手伸向君士坦丁堡,而即将前往塞尔迪卡的鲍德温是最理想的女婿人选。
保加利亚沙皇的意图让罗伯特感到了强烈的危机,以至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急于想要尽快结婚。
同时,他的心头迅速闪过那位鲁苏丹女大公的身影。
这让罗伯特忽然觉得,那位女大公简直就是上帝专门安排来给他当妻子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罗伯特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如果和那位女大公结婚并且尽快生下子嗣,那么不但可以破坏阿森的如意算盘,特拉比松也会垂手而得,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格鲁吉亚的王冠也能落在自己手里!
这么一想,罗伯特再也坐不住了。
他再次在原地走来走去,不过这次却是因为兴奋。
“陛下您看上去很高兴。”
一个年轻女人从一扇隐蔽的小门悄悄进来,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在确定皇帝的心情不错后这才走过来打招呼。
罗伯特听下来朝她看了一眼,这个小贵族出身的女人是他的情妇之一,也是最让他满意的一个,这其中固然因为这个女人有些本事,还有就是她的哥哥佩多克的亨利办事还算靠谱。
“哦,我正想要找你呢,”罗伯特朝女人招招手,见女人露出个娇羞的神情,他的心有那么一会儿是热的,只是很快就又冷静下来“我想古拉切特的凉廊这个时候一定很舒适。”
“陛下,您要去夏宫避暑吗?”
女人稍稍有些奇怪,毕竟虽然天气依旧酷热,可总是过了最热的那些日子,如今早晚的时候已经有些凉爽,更何况金角湾对岸的夏宫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这个决定似乎有些突然了。
“不,我是说对你很合适,夫人,我觉得你应该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她身子开始颤抖,脸色变得煞白,哪怕是极力告诉自己应该冷静,可最终还是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罗伯特没有搀扶她,哪怕是今天早晨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的,可现在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的女人皱了皱眉。
“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不过因为有些原因你必须从皇宫里消失,哪怕只是一阵,可这段时间你都不要再到金角湾这边来了,”说着又刻意加重语气“这是我的命令。”
绝望的泪水从女人的眼中溢出,哪怕罗伯特已经离开,两个卫兵走到了她身后,女人依旧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是当卫兵伸手拉扯她时,她好像忽然清醒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面无表情的朝门外走去。
已经听到风声的仆人们在她经过的路上悄悄打量她,有些站得远的还小声议论。
如果是以前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可现在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乎是否会被她看到似的。
之前受到多少宠幸,如今遭遇多少屈辱。
女人神情僵硬的朝前走,不去看那些经过的人们交头接耳的样子,即便看到了一脸惊慌不知所措的贴身女仆也没有停下脚步。
不过她还是轻声问:“我可以收拾些随身的东西吗?”
“陛下的意思要您立刻启程,其他东西可以由您的女仆给您送来。”
卫兵客气的回答。
“那好吧。遵从陛下的命令。”
女人很听话的点点头。
见女人这么识趣,卫兵松了口气,谁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得罪了皇帝,也就难保她将来是否还会再次得宠,所以能不找麻烦是最好的。
从皇宫到金角湾的码头依旧是那么热闹,即便如今已经不能和当初的黄金时代相比,可码头上依旧一片繁忙。
被卫兵和女仆簇拥的女人很显眼,人们望向她的眼神也透着好奇和敬畏。
这让女人不由觉得又回到了之前风光的时刻,她微微挺直身子,脸上露出矜持而又傲慢的神情,即便已经被打入冷宫,可她相信自己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条正在靠岸的船。
一个同样年轻,却和她截然不同的女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下船,走上了码头。
女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是谁,看着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雍容尊贵,原本满心骄傲的女人终于动摇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女人对那位女大公产生了强烈的敌意,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落在这般地步。
鲁苏丹女大公有些疑惑的向不远处那个投来敌视目光的女人看去,她也认出这个女人是罗伯特的情妇,甚至还想起了她的哥哥,之前见过的那个佩多克的亨利。
只是那女人的眼神让她很不高兴,女大公的尊严和骄傲更是让她不愿意和这种女人有什么交往。
两个女人几乎是擦身而过,谁都没有再看向对方,只是女大公随即就忘掉了这个巧遇。
那女人看着鲁苏丹的背影,眼中却涌动着愤怒仇恨的光。
鲁苏丹微皱眉梢在皇宫里缓步走着,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也向罗伯特透露了足够多的希望,只是那位拉丁帝国的皇帝总是瞻前顾后犹豫重重。
这让她对罗伯特愈加失望。
特拉比松的局势已经到了必须尽快解决的地步。
大卫·科穆宁的死和如今显然已经时日无多的阿莱克修斯·科穆宁的病重,让格鲁吉亚对特拉比松影响骤然降低,特拉比松国内如今已经有喊出驱逐格鲁吉亚太上皇的声音。
这让第比利斯宫廷不得不重新考虑和特拉比松还有拉丁帝国的关系,只是罗伯特的态度让鲁苏丹为是否能完成使命忧心忡忡。
更让她担忧的,是罗伯特似乎一心想要与保加利亚人结盟,这让她不禁担心拉丁帝国可能会把精力完全投到欧罗巴大陆,如果那样彻底放弃特拉比松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种种忧虑让鲁苏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她不由想起之前君士坦丁向她许诺会阻止鲍德温成为保加利亚的人质,可现在看来那个希腊人和她这段时间拜访的那些拉丁贵族一样,都很不靠谱。
鲁苏丹细黑的眉梢微微拧起,当看到不远处已经出现的政务宫的方屋顶,她只能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准备应付那位拉丁皇帝。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慢悠悠的从对面走来。
在他旁边,那个希腊少年一边习惯的用手抚弄着小屁孩的头顶,一边和老头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女大公,君士坦丁露出了微笑,他顺手拍拍鲍德温的后脑勺让他到一边玩去,然后和老头一起走到鲁苏丹面前。
“殿下,让我为您引荐。”
“我想不需要了,”法耶利奇朝鲁苏丹微微点头“之前我已经会晤过女大公殿下了。”
“看来您还真是交了很多朋友。”君士坦丁笑着说。
“可惜也只是交了朋友而已,”鲁苏丹并不掩饰她的失望“君士坦丁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站出来承担责任了,这让我想起我母亲说过的那些往事,至少那时候的君士坦丁堡并没有让她失望。”
法耶利奇并没有因为鲁苏丹隐约的讥讽生气,他看看女大公又瞅瞅君士坦丁,干瘪的脸颊上忽然露出了丝莫名的笑意。
“不要那么轻易下结论殿下,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也未必就是一定是真相,”法耶利奇一副好脾气的说“也许当你失望的时候会忽然发现其实通往成功的道路已经在脚下了。”
鲁苏丹目光一凝,她迅速朝老头看去,却没有从法耶利奇垂垂老矣的脸上看出什么。
“您这是要去见皇帝?”法耶利奇回头朝政务宫看了眼,然后有意无意的说“我听说皇帝刚刚把他最宠爱的情妇发配到夏宫去了,这下皇帝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鲁苏丹略显修长的双眸微微一眯,她从法耶利奇的话里听出了某些暗示。
“看来您对皇宫里发生的事真是一清二楚。”女大公不动声色的随口说。
“这里是君士坦丁堡,殿下,”法耶利奇干瘪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老年痴呆般的笑容“所以不稀奇,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老头的话让鲁苏丹微微沉思,而一旁的君士坦丁则是一脸颇以为然的样子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