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许乔乔问向前进,你喊那一嗓子只是借口,其实想的就是南洋建国吧?”
“向前进想了想说,真不是,只是不想让大家毫无意义的吵下去,一起做点不让自己绝望的事情不好吗?”
“而且那时候真是那么想的,说不定船到终点就回去了呢?”
3月16日,庄河号驶入望加锡海的第二天,西面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就是东加里曼丹。
向前进凭栏眺望,听到脚步声靠近,大声自言自语。
女生跳到他身边,噗嗤笑道:“这种古墓派网文你敢写我就敢看!或者说你是在给日记打草稿?你还真是不正经哦!”
许乔乔,南方名牌大学新闻专业高材生,是个大咧咧的短发妹子。
她也靠上栏杆,拿胳膊撞撞向前进:“换我本人问你,你真不是和那些愣头小子一样,在想南洋建国改变世界那种事情吧?”
向前进揉着眉心说:“别当我是妄想家,就咱们这点人,想做那种事情得带着虫皇基地才行。我真的没想太多的事情,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历史是亿万人编织起来的时代洪流,他们这点乱入者能改变什么?
没错,他们拥有超出一百三十年的科技知识,清楚这个时代的历史事件,懂得先辈通过历史积淀下来的道路选择。
但是只靠三百人就建起追平甚至赶超这个时代的科技和工业体系,这是痴人说梦。对了并没有三百人,即便把他这样的人划拉进理工科,也没到一半人。
天可怜见,他只是个代码搬运工!
至于对历史的了解,他们就是来自混沌的蝴蝶。沉在底层默默无闻或者躲在犄角旮旯自生自灭没什么影响,一旦登上历史舞台,历史就会改变。到那时他们不再超然于历史,而是身陷未知之中。当历史面目全非时,他们能比真正属于这个时代,从尸山血海中冲出来的人做得更好?
向前进乐观积极向前看,人如其名。但他知道必须盯着脚下,得脚踏实地。
“是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乔乔叹气:“理智告诉我已经穿越了,感情上我其实还没接受。之前你那一嗓子喊得挺妙,咱们都还抱着一丝侥幸,只有到终点才肯接受现实。”
她甩甩头又说:“不过我挺豁达的,幻想破灭了也没什么,不就是人生从荒岛上重新开始呗。反正没多少牵挂,对自己也没多大期待。”
这哪是豁达,是丧。
“老向!乔乔!快看那边!”
另一个小伙伴在远处大叫,激动的指着海面某处。
那是魏复兴,学建筑设计的,是个天真热血的大块头。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几艘尖头尖尾的独木舟连成一串,正与巨轮同向而行。独木舟细瘦修长很像皮划艇,但要大很多。靠近船头的位置有根桅杆,两侧伸出增加船身平衡的桁架,正是典型的波利尼西亚独木舟。
每艘独木舟上都有四五个土著,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虽然离得远,还是能看到脸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颜料。这些土著也指着钢铁巨轮大声叫嚷,有些人甚至张弓搭箭比划。
许乔乔说:“2024年的望加锡海也能看到这样的土著。”
有时候向前进的嘴巴也很毒:“那时候的土著见过的轮船比我们还多,肯定不会拿弓箭比划,就像我们不会把2024年的土著当稀奇看,还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两边都在看稀奇,算是时空交错的小小火花。
庄河号没有跟这支独木舟船队纠缠,加速把他们甩得无影无踪。
船上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大家终于记起了在纳土纳群岛以南遇到的那些大福船。二者相互印证,穿越的事实就如铁钉,把装着希望的棺材板钉上,只剩最后一丝缝隙。
………………
3月17日清晨,庄河号在近海微速前行。
按六分仪和天文钟的测算,西面不到十海里的陆地就是巴厘巴板,印尼东加里曼丹省的第一大城市。2024年人口接近百万,是座即便搬到国内也够得上四线的繁华城市。
然而并没有繁华城市,也没有忙碌的海港,看不到一艘同时代的船。
望远镜里只找到若干简陋的茅草木屋、几条破旧的独木舟以及海滩上晾晒的渔网,这是1894年的巴厘巴板,毫不起眼的小渔村。
大家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一刻还是个个面如死灰。
装着希望的棺材板彻底钉死了。
从清晨到中午,庄河号就像艘幽灵船般,死气沉沉的飘在海上。
人们各自找地方独处,抵御那股压迫心灵的沉重之力。
向前进也不例外,他跑到船楼最高层,缩在阴影里发呆。
分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他完全没有力气,连呼吸都很困难,什么也做不了。
真的回不去了啊。
在这种状态下时间感都出了问题,感觉非常慢,似乎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迷迷糊糊中正要睡着,喊声将他惊醒。
那是呼救声,有人跳海!
冲到栏边眺望,海面上有人起伏不定。
船边溅起团团浪花,很快有人下水救人。
向前进探出半个身子,然后缩了回来。
这地方离海面有十多层楼高,他跳下去不是救人者加一,而是被救的人加一。
等他跑下船楼,船上大半人都聚到了船边,带队老师、海军学员和特战队员拉起了警戒线,阻止人们靠近船舷。
“大家不要急!汽艇放下去了!”
见到他,杨老师马上抓了壮丁:“向前进!你也帮忙盯着!”
书卷气十足的中年这时候嗓门格外大,还满脸是水,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魏复兴,叫那帮家伙别乱逛了!”
向前进也不含糊,招呼小伙伴干活。
许乔乔在旁边盯着几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跳海者似乎是她们的朋友。
就是她那张嘴停不下来:“咱们是肉穿不是魂穿,就算死了变成鬼,也是1894年的鬼,回不了2024。”
于是哭声更大了。
十多分钟后汽艇吊了上来,带回来两男一女三个溺水者。
船上正好有医疗队,就地紧急抢救。
忙了好一阵子,主持抢救的女医生摆手说:“行了,别浪费力气了。”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但马上有人质问:“船上不是有手术室吗?可以上除颤仪上呼吸机啊!为什么要放弃?”
那个五十来岁的女医生大声说:“一个大脑积了起码半升水!一个肋骨断了把心脏插了个大洞!最早跳下去那个溺水二十分钟!怎么救?你告诉我怎么救?”
她越说声音越高亢尖锐:“上船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说过不止一次!谁落海了别跳下去救!船停着也不行!船上这么高不是每个人都会高台跳水!为什么要逞能?啊?你们当自己是谁?你们谁都不是!”
后面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叫喊:“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认不清现实?管好自己就行了,在这里你救不了别人!”
这是医疗队的领队,姓刘,大家都叫刘院长。
“散了散了,回各自寝室。”
杨老师和其他领队开始赶人,到了向前进这,他摇头说:“一个女生跳了,很多人跳下去救人,两个实习队的男生没了。”
拍拍向前进肩膀,他的语气很沉重:“照顾好身边的同学,让大家不要想不开。”
是啊,起码人还好好活着,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
庄河号是由集装箱货船改装的国防动员船,船尾的高大船楼里设有很多住宿舱。一般舱室是四人或者六人间,空间很狭小,没有空调只有风扇。但有独立卫生间这点已经超出军舰的居住条件,大学生很满足了。
躺在床铺上,盯着半来米高的天花板,向前进完全没有睡意。
一下子出了三条人命,所有人被要求待在舱室里不准自由行动。尤其是大学生所在的楼层,出口还有特战队员站岗。
窗外日头偏斜,已经下午五点多,他有些想不开了。
房间里其他小伙伴还在打牌,打得嘴歪眼斜已经是玩文明六“再来一回合”的状态。
隔壁乃至整层舱室乍听还算平静,细细感受,平静的冰层下却涌动着嘈杂声响。
有大呼小叫哭哭笑笑的,不知道在折腾啥。
有嘭嘭作响似乎在撞墙的。
还有嘎吱的刺耳响声,难道是在撬舷窗?
走道两端不时有隐约的争吵声,那是憋不住的学生跟守口子的特战队员理论。
当然少不了鼾声,这个时候还能安睡真是没心没肺十级了。
冰层似乎还算稳固,向前进却很不乐观。
还没多少人像在大学里那样敲饭盆,中午厨师没心思做饭,大家都是泡面甚至饼干凑合,现在应该也没多少人有食欲。
问题是这可怕的平静还要持续多久?
他想不开的是,除了跳海的事情打断了会,领导们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在开会,还没有结果。
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难道还在吵架?
又在吵些什么?
这个样子做出的决定能让人放心?
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该做点什么了。
“别玩了……”
向前进招呼室友:“咱们去问问老师还有那些领导。”
魏复兴脑子还是僵的:“问什么?”
另一个小伙伴无所谓的耸肩:“有什么好问的,问他们时空隧道挖好了没?”
还有小伙伴笑他:“老向你是要聚众闹事啊。”
向前进换了个说法:“去问晚饭吃什么,你们不饿我可饿了。”
这些人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人类,人类要吃饭的。
刚出门就撞上许乔乔,她也带着几个姐妹,似乎正要找他。
“你是去找那些闭关修行的老家伙吗?”许乔乔问。
“是啊,去问问他们时空隧道挖好了没。”向前进并不掩饰。
“同去同去!”许乔乔很高兴。
“老向你骗人!”身后小伙伴惨叫。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没一个回房间。
他们在走道上嚷嚷,其他房间纷纷开门,探出若干脑袋。
“同去同去!”
几十上百号学生一涌而出,在狭窄走道里拉成长蛇。
可惜到了出口,蛇头被威武的特战队员拦住。
“现在是军事管制!请你们回各自房间!”
特战队员铿锵有力的喝止,加上全身黑色作战服和没上弹匣的191精确射手步枪,威慑力十足。
蛇头向前进变身蛇信:“我们是去吃饭,要我们老实待着总得解决吃饭问题。”
“厨师都躺平了到哪找饭啊?”
特战队员年纪比他们还小,转瞬由怒目金刚变成委屈小媳妇:“你们嚷嚷得那么大声,谁不知道是去找领导麻烦?哥哥姐姐们行行好,回去待着吧。要相信领导,真饿了我帮你们找些方便面和压缩饼干。”
“我们已经相信两顿饭了!”
蛇信是分杈的,另一根杈自然是许乔乔:“领导一整天都不搭理我们,开什么逑会肯定跟我们没关系!船上有米有油有厨房,我们自己做饭总行吧?”
特战小哥顿时噎住,几个泼辣女生挺胸昂首逼过来,吓得赶紧侧身贴墙。
长蛇滚滚游动,大群学生转眼就冲出了通道。
这时候向前进又成了蛇尾,他拍拍特战小哥的肩膀说:“王队长去拯救1894年的中华民族了,你们这些留下来的子弟兵总得坚持本色吧。”
特战小哥啼笑皆非,等向前进离开,再回味这话,神色渐渐迷惘。
向前进跟着大家直奔餐厅,消息灵通人士说领导们在餐厅开会,这不是巧了吗?
如果这时候这帮人真敢吃饭,他真敢冲上去掀桌子。
其实也轮不到他,大家都是怒发冲冠。
路过消防箱的时候魏复兴还想砸开箱子拿消防斧,他和许乔乔赶紧劝住。
向前进额头滴黄豆汗:“不至于不至于,咱们这么多人呢,真有事只靠拳头足够了。”
许乔乔则说:“那是餐厅诶,弄得血糊糊的还怎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