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诡异的废器冢

第十六章诡异的废器冢

  晋永嘉二年,汉元熙四年(308年)

  四月

  襄国

  “所以,王浚只是摆出进攻我们的姿态,他不会现在南下!”张宾斩钉截铁,“洛阳的大权把握在东海王司马越手上,建康的司马睿毫无作为。眼下流民遍地,官府却从不赈济;陈敏石冰等起义此起彼伏,各路人马却只想着拥兵自重。晋室已经衰微!

  “而仅仅去年,王弥在青豫司兖肆虐,刘曜兵锋越过黄河,明公势力盘踞冀州,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王浚不敢在此时得罪刘渊!”

  他继续道:“我们既已挫败了祁弘和温峤的进攻,又打退了段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现在是时候以此为筹码谈判了。”

  “那我们现在找王浚求和?”

  “不急,我先和温峤聊聊。”张宾神秘一笑,他唤来一名斥候,将案上写好的东西交给他:“你去西面温峤的营寨,将这信札交给他。”

  是夜,温峤笔走龙蛇,连篇的思绪在他脑中闪过、很快在笔下显现。段部今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与羯奴媾和,散骑侍郎在《徙戎论》中说的果然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段部以后可不能轻信了。

  “左长史,段部拔营撤兵了。”斥候进来禀报。

  温峤望向襄国长叹:“祁弘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在这儿呆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传达下去,让各营准备撤军吧。”

  温峤的叹息中满是不甘与愤怒:祁弘是王浚的亲信,如何不晓主帅的心思?这家伙自从来之后就躲在营中不肯上阵、攻城时也是做做样子、段部遇袭时作壁上观,以致要他这么个刘琨麾下的偏将献策才能攻入襄国。

  他越写越愤怒,塞北鲜卑的威胁哪有石勒这个胡帅大?王浚究竟是要荡平敌寇还是想借机削弱周围的盟友?若还唯他马首是瞻,还谈什么匡扶晋室?

  他久久盯着案上写给刘琨的奏报,常山一役形势一片大好,怎么会落得如今劳而无功的下场。他本指望剿灭石勒后,从井陉与刘琨两面夹击平阳,从而一举捣毁刘渊的伪朝,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温峤搁下笔,折起麻纸、放进袍子。“将军,营外有人求见,说是襄国来的斥候,有信札呈送。”壁门士吏进来。

  温峤满腹疑惑,他拆开信,草草看去:“张宾在搞什么?两军交战之际,来和我讨论《逍遥游》这种玄而无用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眼下联军士气低落、左右为难,张宾写信来大谈老庄,莫不是借此来消遣自己的?

  好吧,反正过几日便撤军了。战场上没取得胜利,也绝不允许你个汉贼用老庄嘲讽我!

  温峤的胜负欲就被这么莫名的激起,他泼墨挥毫,并不谈黄老之学,而是怒斥清谈误国之举。想到反正这书信也不会落到朝廷手上,他干脆借御史中丞傅咸所谓“口诵浮虚,不亲庶务”,把上至魏朝何晏、下至当朝王戎、王衍在内的一批清谈家和玄学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着自己手上这篇洋洋洒洒的千余字的文章,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由苦笑,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了,自己竟然在面对不共戴天的敌人时才敢肆无忌惮地敞开心扉。

  手持温峤的回信,张宾知道计谋已经得逞。他摊开纸,先自己写了封信,再仿照温峤的笔迹修书一封,又把前者封装后再拆开。王阳进来,看见温峤的文章,不由啧啧称奇:“刘琨军中竟有如此人才,确实是个对手。”

  他拾起这沓信纸:“有意思,我回去研究下。”他眼见张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高声嚷道:“右长史,莫以为我看不懂这些。自从到襄国之后,你们汉人的东西我可学了不少!”

  张宾唯唯,他唤来昨天那名斥候:“你持这两个信札出城向西,到了温峤营前不要进去,停留半个时辰后拔马往回,从祁弘军前经过。”说罢,他走下正堂,盯着温峤军的:“今晚有好戏看了。”

  “左长史,全军都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拔营。”当晚酉时,麾下校尉向温峤禀报。

  温峤点头:“悄悄地走罢,免得再横生事端。”

  郊野上忽惊起一群夜枭,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佩刀,谨慎地左右张望,一切照旧,只有辎重车的轮毂声与行军士兵的脚步声,幽暗的月光照在他们的两当甲山,泛着清冷的光。

  “敌袭!敌袭!”东面突然窜出大片火把,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马蹄声如闷雷碾过正在解冻的土壤,温峤辨出那面残破的牙旗——竟是祁弘!幽州突骑手持火炬,握紧马槊肆意屠杀辎重车旁的士卒和民夫,裹着松脂的柴薪滚落粮车,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竖盾!”来不及思考友军为何倒戈相向,温峤厉声高叫。他望见一人身披筒袖铠,持着刀枪左砍右劈杀将来,知道是祁弘。他当即从箭壶中摸出一支箭,拉弓便射。

  嗖!箭矢擦着祁弘兜鍪上的簪缨过去,他随即勒住马:“温长史好箭法!你为了这一刻,想必准备了很久吧!”

  温峤一头雾水:“祁弘,你我皆是晋廷将士,不去打城里羯奴反来攻我,到底是何居心!”

  “那你勾结羯奴,欲攻杀我军,又是何居心!”

  温峤脑中轰然炸开——张宾莫名找自己讨论老庄,根本就是为了赚得自己的书信。他必然是模仿了自己的笔迹,诱导祁弘攻击自己!

  “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祁弘你到底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温峤又愤怒又无奈。

  “那又如何?老子手下的突骑天下无双。”祁弘冷笑,“反正大都督早就不满你们并州了。既然赶上今天这个趟,那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

  温峤无奈,他大喝下令众人反击。弩手装填射击,他舔到唇角溅上的血,咸腥里混着铁锈味,本该射向胡虏的利刃,此刻却扎进同袍的咽喉。

  此时的襄国城墙上,王阳与张宾眼看着祁弘带兵出营,又眼看着他突袭温峤营寨,不由冷笑:“都说刘琨与王浚的联盟牢不可破,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止刘王。”张宾摇头,“谁能给他带来利益,谁就是他的朋友,反之就是他的敌人。他的敌人,我们都可以想办法争取过来。

  他继续道:“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相比于王浚,现在我更担心大将军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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