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推门走出警局,如墨般的黑夜笼罩在这座乏味,古板又传统的城市。
他扯扯领带,低声咒骂几句,随后掏出一根烟来点上。辛辣的烟味拯救了他一片混乱的大脑。
就在刚刚,在那充满消毒水味的医务室里,他的脑子像是被置入一个高功率的搅拌机,把里头所有的一切都搅得稀巴烂,甚至是那种他发誓绝不轻易回想起来的记忆。
他冷静下来,用心理医生教他的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办法是他被迫去心理咨询所学到的唯一东西,它确实有用,至少对他而言有用。
“去看看上帝的所在。”
那个年轻人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如一句刻在法典上的精彩格言,只是由于太过深奥,奥斯卡还没有解读出其中含义。
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含义,不过是那个叫无名氏*的家伙又一次戏耍,他根本只是在浪费时间。
白色烟雾向上升腾,在屋顶的那盏白炽灯上消散不见。有一种东西在奥斯卡心中抓挠。
在当了近十五年的警察后,这种感觉如同雷达,总是会在关键时候帮助他渡过难关。
现在他手头上就有一道难关,一个让这座城市恐慌的大案。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连失踪了八个孩子。
而他竟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连锁定一个嫌疑人都困难重重。他每天收听广播,查看报纸和新闻时,手就会不住地颤抖。
“去看看上帝的所在?”他咕哝着,“上帝的所在?是教堂吗?”
……
“朝前走。”警探史蒂夫那粗鲁的声音在约翰身后响起。
紧跟着他被狠狠地推了一把,“快点!”史蒂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还带着几声轻笑。
他没有从警局的长廊进入拘留间,而是走了一条捷径。拘留室的夜班警察是个秃顶的中年人。
“嘿,史蒂夫。”
“嘿,莫兰。”
“所以就是这小子了?”夜班警察柜台后头打量着约翰,“长得真不赖,他在里头绝对会大受欢迎的。”
史蒂夫发出猥琐的笑声,“替我好好照看他。”
“你就放心吧。”
得到了值班警察的保证,警探心情大好,他把约翰扭转过来,沉声道:“希望你在里头能好好想想。”
“警探。”约翰平静地叫道。
“啥?你这杂种想要开口了吗?哦,不不不,太迟了。”
“我只是想说这一切不会就这么结束了。”
“这正如我意,我也不想就这么快结束了。”史蒂夫冷哼一声,退开去,示意身边的两名警员将约翰押进拘留室中。
在监控上看到被关押进指定拘留间的约翰,莫兰便关闭了那房间的监控,冲外头史蒂夫点了点头。
……
约翰口中念叨着什么,走进了拘留间,三位先前进来的罪犯已经占据了里头唯一的长凳。
“他在嘀咕什么?”坐在中间的那人问道。
他穿着一件时髦的皮衣和皮裤,头发向上冲起,脖子往下都是文身,摇头晃脑的。
约翰惊讶于在阿卡姆竟也能见到这种潮流人。
他身边的一个胖子起身走向这位新狱友,这家伙壮实得像一座铁塔,粗野的胳膊比约翰的大腿都要粗。
他在新狱友的跟前停下,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然后朝那个纹身男说道:“现……现在你必受诅咒……,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
“什么玩意?什么地不再给你效力,这小子是个疯子吗?”纹身男咧嘴而笑,露出一口会让牙医都绝望的烂牙。
坐在另一边的那个男人,穿戴稍稍正常一些,但一只耳朵上打着一个金属耳环。
“是《圣经》,他在念《圣经》。”他略带惊讶地说。
“滚你妈的。”纹身男骂了一声,“圣经?你这狗娘养的一年能进几次教堂?教堂对你来说就是地狱,一进去你保准会尿湿在里头。”
撒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气候,纹身男站起身子,朝胖子示意了下。后者立刻伸出双手抓住约翰的衣领,将这位新狱友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们准备给你开个欢迎仪式,黄皮种。”纹身男乐不可支地说道。
约翰只感觉眼前一恍惚,下一秒,后背就跟墙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好在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刚从座位上站起的耳环男突然发出一声哀嚎,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背,他那样子有些可笑,就像一条扭动的蚯蚓。
“真他娘的白痴,你到底在干什么,伙计?一会儿圣经,一会儿……”
纹身男被亚瑟的嘀咕给吸引了过去,他隐约听到了什么耶和华,该隐之类的字眼,还有什么流离飘荡的屁话。
这些字眼对于他如沙漠一般的大脑来说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所以他需要把这危险的信号尽快剔除。
“闭上嘴,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他动了怒,双眼瞪得老圆,眼白之中布满血丝。
“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约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看向眼前之人,说道:“先生们,暴力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途径。”
这话说完,那胖子的拳头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约翰的肚子上。
他竟然仅用一只手就把他给提了起来,约翰心想,看来我确实病入膏肓了。
期待之中的哀嚎声并没有传来,反倒是胖子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他急急地喘了两口气,吐出老大一口血来,随后两眼一翻竟是昏死了过去。
约翰贴着墙壁滑落,看向纹身男,从容不迫地询问道:“那么,两位,你们谁来告诉有关史蒂夫警探的秘密?”
纹身男没有察觉到情况的不对劲,他的大脑不允许他思考太多的事情,在看到倒地胖子之后,他咒骂连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来。
“嘿嘿嘿,冷静点,冷静点。我们还要他交代些东西,你听清楚史蒂夫的交代了吧?”耳环男劝道。
“去他妈的史蒂夫,去他妈的史蒂夫。他伤了我兄弟,我要让这狗屎付出代价,付出代价!”纹身男激动地叫嚷起来。
“确切地来说,是他伤了自己。”约翰笑了起来,“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我劝你把刀子收起来,这会伤着你自己的。”
但纹身男只是发出一声怪叫,刀子狠狠地刺向了约翰,紧跟着是一声凄惨的叫喊。
值班的莫兰露出享受的神色,手指跟着一阵又一阵的惨叫敲打着桌子,他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三人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
奥斯卡走进警局,沿着那条长长的走廊而行,正好撞见了从拘留室回来的史蒂夫。
他的白人搭档心情似乎很不错,步子轻快,脸上也多几分笑意。他主动和奥斯卡打起了招呼。
“我打赌。”他说,“这小子明儿一早就会把知道的事情全都给招出来的。要去抽根烟吗?”
这情况倒是少见,有人主动请他一块儿去抽烟。奥斯卡心想。他来这警局快一年了,局里的大部分人都把他当成是一个隐形的存在。
除了工作上的事外,不管是其他警探还是警员都很少会主动和他搭话,他甚至都怀疑,要不是史蒂夫即将退休,他在这甚至连个搭档都找不到。
“为什么不呢?”他说。
于是,两人又穿过警局的长廊,但这次走得是警局的正门。在那块标着“阿卡姆警局”标语的大理石墙壁的一角有个很不错的吸烟点。
局里的警察都会在那儿抽烟聊天,交流自己出警遇上的破事。但奥斯卡一次都没有去过,他有一处自己的吸烟点,就是警局的后门,那地方谁都不会来打扰。
这让他感觉仿佛回到了20世纪60年代,那会儿黑人和白人的厕所还是分开的,那会儿黑人警探根本没有多少权力,就跟他现在的处境一个样。
有两个白人巡警已经在转角吞吐云烟,但在看到奥斯卡时便掐灭香烟走开了去。
史蒂夫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幕,拿出烟来分给搭档,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奥斯卡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一根,这些天他抽的烟已经完全超过了自己限定的量,但下一秒他就把手上的烟给点上了。
“那狗东西在医务室和你说了什么?”史蒂夫开门见山地问道。
“一些胡话,没多少可信的。”
奥斯卡又想起了那人后背上的莲花和黑佛,心中不禁一抽,即便是现在想起那玩意,他依旧会感到后怕。
“我告诉过你,这些外乡人,还是黄皮肤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满嘴谎话,没一句话是可信的。”
搭档的话让奥斯卡感到既无奈又愤怒,他同样是外乡人,肤色和白这个字可一点儿也搭不上边。
他猛抽了一口烟,再将其吐出,说道:“不过他倒是提起了一个组织,叫…叫母亲的女儿什么的。你听说过吗?”
史蒂夫乐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哪是什么的东西?母亲的女儿?真会有这种组织吗?见鬼,这组织是干什么的?让女人们开下午茶派对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奥斯卡撒了个谎。
两人沉默下来。
在抽完一根烟后,史蒂夫打了一个哈欠,说:“放心吧,这小子一定有问题。等他招供了,我们至少能睡上一个整觉了。”
“你真那么想?”
“难道不是吗?你注意到了这小子,我们也全方面调查过,目前看来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也看到他在审讯室里的表现了,过分的淡定和从容。我告诉你,老弟,这种家伙我见多了,真的。
“阿卡姆每年都会出这样的几个疯子。上一次有个家伙扒了几个女人皮,还把这些被扒皮的人都给拍成了照片想要拿去展览。
“我和这些变态打过交道,他们总是这样,从容不迫,一脸镇定。仿佛自己能主宰这个世界似的。”
“可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他一定是在撒谎。”史蒂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如果真觉得有问题,那就去地下酒吧问问罗杰,看看他怎么说。”
对此,奥斯卡只是耸了耸肩。
他会去的。黑人警探在心里暗道。他自然要去确定那些不在场证明。
奥斯卡将烟蒂捻熄在跟前的墙壁上,随手丢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问道:“和你在一块的时候他有说什么吗?”
“能说什么?哦,他倒是放了一些狠话,什么这一切不会就这么结束。呵,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红色的血液在拘留间的地板上缓缓流淌,纹身男像虾一样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抽动。
鲜血正从他腹部的那道伤口中不断涌出,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大脑就会完全停止思考。
约翰拍拍身子,用袖口擦了擦流下的鼻血,走向瘫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你叫什么?”他在男人的跟前停下。
“哈……哈利。”
“很好,哈利。那接下来让我们这么办,你会告诉我有关这一切的真相,好吗?”
哈利如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约翰在那条长板凳上坐下,问道:“是史蒂夫派你来的吗?”
吓坏了的男人没有给出回应,他依旧哆嗦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纹身男。
他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管是那拳头,还是小刀都没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反倒是他的同伴接连倒下。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更是让他惊恐不已。
“嘿嘿嘿,集中精神,伙计。”约翰伸出手在男人跟前打了几个响指。
哈利抽动了一下,僵硬地看向约翰,似乎是在确认刚刚的问题。
“是史蒂夫派你来的吗?”约翰又问道。
哈利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年轻人笑了,他伸出手按在哈利的头顶,“你说过你母亲是个教徒,对吧?”
“是…是的。”哈利艰难地回答道。
“那你相信这个世间存在恶魔吗?”
哈利瞳孔放大,惊恐在他脸上蔓延,自内心涌上的恐惧如一只野兽在他体内乱窜。
一时间,什么事情就都明白了。如果眼前的这人不是人类的话,那刚刚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那个年轻人则把手指按在了嘴唇上。
“嘘——伙计,这会有点麻烦,但我保证会温柔一点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