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蜡木大屋

第十二章 白蜡木大屋

  白蜡木大屋距离芦苇大屋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里格与提贝乘坐小船越过水泽,又穿过了一片阴郁的密林,而后是一处茂盛的三叶草地,之后才看到了沿着丘陵坡度和缓起伏的黄绿色乔木群以及被它们掩蔽着的大屋——这时候远处的天际线已经泛出了一线柔润的乳白色。

  白蜡木大屋是十三座大屋中最大的一座,并且分作两层。

  “克尔特人的大屋很少会上锁。”里格说。

  这座大屋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不但没有锁,连门闩都没有,大屋的外墙涂刷着白垩,里墙等同于一人高的地方全都是交错编织的藤蔓,提贝好奇地摸了摸,发现它们是有生命的,而且可以看得出交织的纹样是有规律的,是一种复杂的四方圆角图案,看了一会提贝就觉得头昏目眩。

  在藤蔓护墙的上方,一样是涂刷了白垩的泥墙,泥墙上遍布只有手掌大小的三重螺旋,罗马人将之称为“三足”的那种,它看上去就像是三条同一中心点的射线,在末端打卷,也许是因为只是用作装饰的普通纹样,就算是看久了也没有带来什么恶果。

  提贝观察着厅堂里的家具,这里的蜡烛与油脂座灯都套着玻璃罩,可能是为了避免油烟与引发火灾,玻璃要比提贝之前看到的任何一种透明与晶莹,不过在有阳光的时候,厅堂的光线主要由打开的巨窗提供,它们的位置正好相对,来自于密林与湖泊的微风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

  现在厅堂已经足够明亮了,可以看见靠窗的地方各有一张长桌,每张长桌都足供十二个人使用,平整的桌面非常干净,没有多少墨水与羊皮纸的碎屑(在修改错误的时候,人们通常需要用刮刀刮掉羊皮纸上的字迹),但想到德鲁伊特们只会在很少的情况下使用文字——他们的传承依靠口口相传——提贝也就释然了。

  除了这些之外,厅堂里只有两个矮柜,一个三角柜,用来摆放学员的餐具,每套餐具都用布袋装着,整整齐齐地挂在柜壁上。

  “教团中很少使用仆从,年轻的学生要学会自己打理自己的学业和生活,只有老师可以接受学生们的服侍。”里格引着提贝攀上弯曲的楼梯——不是人们熟悉的那种楼梯,只是一段盘旋而上的宽大树干。

  “这里是寝室。”里格说:“他们应该都已经去完成各自的功课,晚上的时候才会有人回来。”

  厅堂的地面是夯实的细土,寝室的地面与护墙一样是交错在一起的藤蔓,柔软的草榻直接安置在地上,上面铺着羊毛褥子,褥子上是棉布的床单,床头悬挂着精致的绳结,提贝不认得,但可以猜得出这是每个人的标记。

  只有两张草榻的上方是空白的,不知道出于忌惮还是出于厌恶,又或是怜悯,这两张草榻位于最深处,距离其他草榻都很远。

  “你暂时还不能使用绳结来做个人标志。”里格凝视着那两张草榻:“虽然长者库兰给了你承诺,但你还需要学习,至少要知道绳结的含义后才能把它用在身上。”

  他转向提贝:“不过这并不妨碍你使用它,经过之前的一晚,你肯定很累了。”

  提贝确实很累了,从精神到躯体,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听见里格的声音:“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在长者到来之前,你是我的责任,安心地睡吧。”

  之后的事情提贝完全没有记忆,他醒来的时候天色仿佛还是如他失去意识之前般的柔和,不过等他的思想变得清晰,就能分辨出那不是拂晓时刻的淡紫蓝色,而是黄昏时刻的灰紫色,他嗅到了浓郁的食物香气,腹部顿时一阵尖锐的绞痛。

  所有外出的学生都已经到了,他们之中有身着绿衣的奥瓦德,也有身着蓝衣的巴德,身着白衣的只有两位,也就是里格与另一个陌生的女性德鲁伊特,提贝不由得过多地注视了后者一会,直到那位女士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在罗马人中,女性的地位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崇高,妻子与儿女一样都是父亲或是丈夫的财产,没有任何可称道的社会地位,不能经商也不能从政,早期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她们的威势赫赫只能在奴隶身上呈现——但在克尔特人中,女性的地位与男性是平等的,女王与国王一样能够拥有实权,女性德鲁伊特的数量也不会逊于男性,当然,相对的,她们一样必须出现在不同的战场上,为了权力与地位奉献出血肉、情感与将来。

  “这是提贝。”里格说:“我们这么称呼他,他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姓氏——或许以后他会有一个新的,属于克尔特人的姓氏。”

  “希望如此,”女性德鲁伊特说:“那么,到我这里来,现在是用餐时间。”

  提贝走近他们才发现这位女性德鲁伊特——她的名字是玛查,是颗已然成熟的果实,她蓄着铜丝般的红色短发,浅褐色的光滑皮肤,四肢修长,蜜糖色的眼睛中跳跃着不驯的亮光,

  她一直照顾着提贝,用手指捏开橡子给他吃里面的果仁,为他搅拌奶油,切开血肠。

  正如那个心怀叵测的仆役所说,德鲁伊特们没有奴隶,他们似乎也不需要仆从来为他们服务,就提贝看到的,他们已经相当习惯于自己做事,玛查的行为不由得让他如坐针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会以为一个有着罗马人血脉的杂种能够在一眼之间就获得一个女性德鲁伊特的青睐,不受针对就足够好了。

  “你在做什么?玛查。”一个巴德突然说道。

  “我在照顾长者的学生。”玛查说。

  提问者完全不惧于玛查尖锐的视线,也没有使用尊敬的前缀“长者”,“玛查,”他说:“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贤人议会提早将你晋升为德鲁伊特,又将你送到科特利亚,但真正应当做出决定的不是贤人议会,更不会是你,你这样做,实在是令我感到耻辱。”

  他又向提贝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瞥视:“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位是否已经成为了长者库兰的学生呢。”

  提贝还在吃惊于自己听到的东西,虽然罗马人的成年年龄也很早, 但从外貌上来看,玛查就与库兰不是那么适合,但转念一想,在罗马人与埃及人中,为了权势与血统而产生的相差迥异的夫妻也不是没有——不过看来玛查还没得到库兰的承认。

  “至少他没有被精怪吃掉。”另一个巴德笑着说道。

  “那是最低标准的考验,”最先开口挑衅的蓝衣巴德说道:“不,几乎称不上什么考验。”

  “一群湖中女妖和一个强壮的马形水怪,还有许多小魔怪——最关键的是,它们是被长者库兰豢养的。我们,包括你,康纳,可不是。”一个奥瓦德说道。

  “嗯,所以我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去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康纳毫无羞惭之色地说道:“我们应当正确认识到我们的职责,我们是奥瓦德,是巴德,是德鲁伊特,无论贤人议会的长者们如何思考或是秉持着什么样的立场,我们的本职是学习,我们应当尊重无论哪一个长者,何况那是一位大德鲁伊特。”

  “他们确实缺少对长者库兰的敬畏之心。”他身边的一个人附和道。

  “昂格鲁里亚的德鲁伊特始终对除他们之外的橡树子民抱持着审慎与警惕的态度,尤其是对科特利亚,我无法评价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玛查说道:“但作为一个弱者,对一个强者妄加指责,甚至更进一步,试图操控他的行为,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以血统来衡量一个人的品德,以年龄来评定一个人的才能,以权势来判断一个人的无辜或是有罪,这曾是罗马人或是基督教会的法律,没想到如今在教团中,也充斥着这样的思想,实在令人厌恶,”一直静静倾听的里格说道:“如果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向长者库兰确认,但在他给出相反的回答之前,请你们端正地对待这个孩子,就如同对待每一个即将成为橡树子民的克尔特人。”

  “同样的,”他看着康纳说道:“玛查被晋升为德鲁伊特,只能说她已经得到了努阿达的承认,达奴的宠爱,贤人们不过是将她的试炼提前,这是她唯一获得的特权,但要说其中有什么谬误,那么还是要归结到昂格鲁里亚的贤人议会——可要真正地追究下去,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库兰的孩子也必将是个德鲁伊特,甚至大德鲁伊特,他们或许过于急切,但这不是罪过,甚至不是什么错误。”

  “我尊敬库兰如同尊敬每一个长者,”玛查说:“在橡树结实之后,他或许会选择另一个德鲁伊特作为自己的终生配偶,但这并不是说,我就应当舍弃我的……”

  玛查突然沉默了,随后厅堂里的每个人都站了起来。

  “权力。”

  库兰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就是克尔特的大屋没有奴隶看守也没有门锁的坏处了,又因为库兰是大德鲁伊特,他们豢养的鸟或是小兽也都没发出警告,“我给她的权力,同时也是她的职责。”

  他站在那儿,仿佛没有觉察到之前的针锋相对。

  玛查微微俯身,向库兰行礼,她的身份确实如康纳所说的那样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说,德鲁伊特若是与德鲁伊特亲爱,他们的孩子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德鲁伊特,有时候就连天赋与力量都能完整地传承,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黄金的克尔特曾经数百年里保持近亲联姻也正是这个原因——库兰只是瑟坦特的养子,但他能够在这样的年纪成为大德鲁伊特,就代表着他有着极其浓厚的神血——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努阿达后裔的血。

  他是男子,又胜于女子,女子一生只能产下数量有限的孩子,男子却可以不受这个约束。

  昂格鲁里亚的贤人议会无法说服库兰留在圣林,就只能寄希望于得到一个或是多个属于议会的孩子,不过玛查虽然担负着这样的使命,但如里格所说,无论从战斗还是从内务上来说,玛查都是一个可靠又可信的下属,库兰也愿意在必要的时候给她支持。

  至于成年之后如何?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

  “提贝是我的学生。”库兰又说,康纳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这句话显而易见是说给他——还有那些充满嫉妒的奥瓦德或是巴德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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