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2年跨越边境线开始，圣吉尔玛尼亚联合向西线发起了3次攻势，代号分别是‘东风’，‘惊雷’，‘太阳神’，都一定程度上的推进了战线，但并未取得任何决定性的胜利……”

　　里尔微微摇头，打断了赛科斯的阐述。

　　“抱歉，我刚刚没表达清楚意思——我要问的不是帝国主义政府取得了怎样的胜利或失败，而是全社会受战争影响的情况。”

　　“那你可问对人了！”

　　之前像是在生硬的背台词的青年听到里尔改口，顿时激动起来，与刚才思索了许久才回答不同，他立刻继续大声说道：

　　“首先是伤亡，官方报道前两年本国战死士兵合计11万，其他不同程度伤残者合计63万，我看全是放屁！这数字至少得翻个倍才靠谱，而且他们根本没统计平民的伤亡！虽然战争双方都宣称不会刻意杀戮无辜平民，但是每天的轰炸，炮火，也夺去了数以万计平民的健康乃至生命啊！即使是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家园都毁了，以后他们的生活怎么办？政府以战争的名义管控物资，把吃穿用的商品都优先投入到战争里去，结果开战前工人还能一周吃一次荤的，现在能吃顿饱都得感谢主了！在饮食匮乏和过度劳动的双重打击之下死去，或者因此伤病之后因为没钱治病死了的人，又有多少？而一旦一个成年男性工人倒下，他的家庭成员怎么办？靠母亲来供养自己，孩子和老人吗？女工的工资低的我都不忍说！”

　　一口气说了五六句话之后，他的情绪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发怒火中烧，而里尔也没有要再打断他的意思。

　　“更何况，士兵是从哪里来的？士兵就是被征召的平民啊！士兵战死了，他的家人怎么办？不过……”

　　说着说着，林登·赛科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问道：

　　“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了，这里墙体的隔音效果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声音太大了一点？”

　　“这个你大可放心。就算那个锅炉现在爆炸，隔壁车间也听不到半点声响，为了防止各个车间串通起来，‘他们’可是把隔音弄得相当好。”

　　扬·里尔摆了摆手，示意赛科斯继续说下去。

　　“那……其次，就是经济。征兵和战争导致的伤亡本来就对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劳动的人少了，产出的商品也少了，消费的价格也就上升了，听起来好像很合理，但是为什么在我们工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时，统治我们的人却仍然大腹便便？”

　　大声的这样质问着，青年突然意识到他之前为什么要问出“隔音好不好”的问题，他现在根本就不是在陈述状况，他是在控诉统治者的罪行，而他一生的经验无时不刻提醒着他，控诉统治者是不被允许的，是要被大棒砸的。

　　甚至他死了，被投入地狱的罪名也是反对统治者。

　　但是，在这个前所未有糟糕的环境中，他遇到了一群与他经历类似，想法类似的人，他终于可以不再顾忌那些了——

　　“为什么，我亲爱的工友们？”

　　他又重复了一遍问句，看向周围的罪者，每个人都目光炯炯的回应了他的注视。

　　“因为他们通过让我们承受苦难，为自己谋得利润。”

　　一位名为布莱尔·伏尔尼亚的工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起来是中年模样，长着一头灰黑色的头发，身高比其他工友都矮小一点——主要是因为他有点驼背，因此他也得了一个绰号，工友们都喜欢叫他“老伏尔尼亚”，他的性格也确实老成沉稳。

　　“正是如此！商品降价了，企业家们却不肯降低自己的所得，而是从本就少得可怜的工人工资中进一步的扣除，凭什么？凭企业是他们的私产，凭法律保护他们的私产，凭政府的警察和军队会保证法律能够保护他们的私产！但他们的这些私产，这些钞票，机器，厂房，难道是他们辛苦劳动换来的吗？明明是我们辛苦劳动换来的！他们只凭他们一开始积蓄多就可以无限的，永恒的霸占我们的辛苦劳动！哪怕这些积蓄是他自己劳动所得，难道他们的劳动比我们千百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劳动还有价值？凭什么？更何况他甚至可能一开始没有积蓄，是靠空手借来的贷款建的企业！”

　　这会儿，赛科斯到是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因为说着说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偏题，只顾着控诉，而忘了说明生前世界的具体情况。

　　于是，他喘了口气，用平复下来一些的语气继续说道：

　　“呼……所以，战争之前我们广大普通人的生活处境，大家应该也知道， 这两年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也就是一切越来越坏：因为军需，物价不停上涨，工资却不怎么涨，大量的人因为饥饿，寒冷和疾病这些貌似跟战争没有直接联系的灾难死去。而我被强征入伍后呢，发现军队里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工厂里要辛苦劳动，军队里要辛苦训练和站岗；工厂里要受老板和督工气，军队里要受长官和宪兵气。唯一的差别是军队里吃的比较饱，但同时死的也更快，我也不知道是吃饱饭被敌人打死好跟慢慢窘困潦倒饿死比起来哪个好……我是觉得都不好。”

　　说完，林登·赛科斯将目光投向里尔。

　　“我觉得我把想说的差不多都说了，还有什么我没说到的方面吗？”

　　“谢谢，已经很全面了。”

　　扬·里尔郑重的对青年道了一声谢。

　　“既然我把生前世界的情况介绍完了，接下来，能否更具体的告诉我一些这里，这个所谓的‘地狱’的局势？”

　　“当然可以，不过一会儿司狱又要来了，我们得先动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前文已经描述过两遍了，机械性重复劳动就是这样，单调，乏味且让人痛苦，所以我们不妨跳过这段我们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节，直接看看在司狱来了又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在那位与男司狱没有任何区别的女司狱离开后，里尔和赛科斯像之前那样坐到了车间的一面墙下，沉默着休息了一会儿后，扬·里尔抛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跟生前世界比，你觉得这里的所谓司狱，最类似哪种社会群体？”

　　“督工。”

　　“这是正确的判断。”

　　里尔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司狱相当于督工，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不是统治阶级，而是统治阶级的狗腿子，是负责替统治阶级办事的暴力机关。而地狱真正的统治阶级，被他们称为‘典狱长’，每个典狱长负责一个辖区——这个辖区实际上就相当于祂的私产，每个辖区里有若干车间，无数罪者被囚禁于其中，日夜辛劳，生产商品。也就是说，地狱的基本社会阶级结构与生前世界并无太大区别，是‘典狱长’统治并剥削，‘司狱’镇压，‘罪者’被剥削和被镇压的三级结构。说到这里，你是否有疑惑？”

　　“没有。”

　　“你应该有。”

　　“啊？”

　　“再想想，这个三级结构与你所熟知的社会，除了镇压行为特别露骨之外，是否有不符的地方？”

　　“嗯……”

　　林登·赛科斯托腮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我没什么机会读书，但是根据我与那些工会成员们交流所得的知识来看的话……不管怎么说，‘罪者’的待遇都太低了一点吧？生前世界的工人再穷困，好歹有消费的能力。但是在这里，所有罪者都好像，不，根本就是奴隶——完全没有私人财产，更没有消费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生产出来的大量商品由谁来消费呢？难道由那些少数的典狱长和司狱就能消耗的了这么多的商品吗？”

　　“对，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一个生产力如此发达的工业社会不应该保持着这种奴隶制一般的生产方式，除非……”

　　“啊，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消费自有别处进行’！”

　　“而这个进行消费的‘别处’，就是所谓的‘天堂’。”

　　扬·里尔说完这句话之后，林登·赛科斯愣了一下。

　　“天堂？”

　　“如果你愿意把这里当做宗教典籍中的地狱的话，把那里称为宗教典籍中的天堂也是理所应当的。”

　　“天堂真的存在？我以为那是骗人的，实际上死人都会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丢到这鬼地方来。”

　　“的确存在，而且它与地狱实际上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体系，否则我也没有必要在介绍地狱时向你提到它。”

　　“怎么个不可分割法？”

　　“天堂的居民不从事体力劳动。”

　　“什么？”

　　“我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我，我不是没听清，我就是有点……难以置信。”

　　赛科斯的声音有点颤抖，里尔到是对他的这个状态一点也不惊讶，淡然的继续说道：

　　“天堂的居民不从事体力劳动，或者说，他们即使从事体力劳动也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兴趣——他们整日享乐，进行文学，艺术，音乐创作和其他的娱乐活动消磨时间，而他们赖以生存的商品，则由我们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