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御曹

第三十七章御曹

  “那位御家人的母亲,现住在里面。”

  伊达政衡的辩解,那名豪奴却根本不理会,开口训斥道:“着实可笑,一个杀人贼犯的老母,凭甚资格住在里面?”

  “此屋本为我住,因怜其老迈……”

  “瞧不出来,保司倒是个少见的善心人?”对方嗤笑一声,横眉冷言道:“且留着好心改日再用罢,把那什么案犯的老母快请出来,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一并收拾干净,这大屋敷正好来供俺家御曹司来住……被褥茶具之类的也都拿走,俺们随行自带着,用不着你们这小地方的粗陋玩意。”

  “凡事总讲先来后到,足下……”

  这人再次抬手,将伊达政衡的话给打断,叱喝道:“你没听见吩咐么?”指着后院的另一栋小屋,问道:“这处不是还有一间小屋么?一并都给腾出来。”

  “……,这是我现住的房屋。”伊达政衡愕然,强自把怒气给忍了下去,没有发作。

  “腾出来!”

  “我这间偏屋腾出来无妨,但敷座这间,还请通融……”

  这名豪奴勃然大怒,挽起袖子,抬手指着伊达政衡鼻子,骂道:“你是盲道的聋座头么?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岂能与个贼犯的老母住在一处?还有你,小小的保司,如同犬马一样东西!便是把你乡里的检校找来,也没资格与我家住人同席陪坐!给你半盏茶的功夫,把后院给腾出来,要不然等俺们的人自己动手,怕是就没现在与你这般客气!”

  后院恰好进来一人,正是准备问问可还用生火烧水的室野平三,松鹤丸也从大屋敷里探出头来,吃惊地望向院中争执的两人。

  锦衣豪奴恶语相向,满院皆闻。

  室野平三见到情形,赶忙上前告罪,也顾不得许多,先将伊达政衡拉倒一边,劝道:“代官,来者车马甚众,随从人多,绝非是寻常武家,咱们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便与他们置气?”

  松鹤丸听到了三言两语,晓得争执为他母亲而起,也略有不安地劝道:“大兄,这人说话只是个奴仆,却锦衣华服,此家主人定然大有家世。不要因俺与母亲与他们起了嫌隙,便让出来吧。”

  伊达政衡面沉如水,他两世为人,从来没被如此羞辱谩骂过。何况,骂他的还只是一介奴仆!

  不过,他终究城府深厚,与心中一直盘谋的野望相比,这点羞辱远未到无法承受得地步。

  室野平三、松鹤丸两人说得亦有道理,一介家奴尚且如此强横,其主家势力定然不小,硬顶下去也讨不到好处。

  “对!”他微微摆手,示意自家并未将那豪奴所言放在心上,看向松鹤丸道:“却是委屈老夫人了。”

  室野平三小声道:“委屈也就这一夜,他们只是路过,明儿一早肯定就走了。”

  伊达政衡转回道那锦衣豪奴面前,答道:“请尊客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将屋舍给腾出来。”既然腾屋子,干脆就搬个干干净净,叫来二阶堂信弘,吩咐道:“去把汤浦秀朝那厮也带将出来,在前院随便找间破屋先锁起来。”

  锦衣豪奴闻听,又是冷哼一声,问道:“这怎生又多出一个?”

  “一个乡里生事的无赖儿,今日刚将其拘押。”

  “当真晦气!”锦衣豪奴呵斥道:“带走,赶快带走。后院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许留!”

  加上松鹤丸在内,庄屋诸人一起动手,先把中村尼请出,搀扶到前院塾房歇息,再将后院里里外外,全都洒扫一边。又按照这锦衣豪奴的交代,将被褥在内的其他东西全部撤走,堆放在前院五中。

  直到此时,伊达政衡才明白为何叔父葉室显光,力劝他不要去做保司,本来尚不觉得如何,今日“贵客”一登门,遍尝尽其中滋味。

  他暗自想到:“难怪赤松则村这样后世留名,领封三国守护的豪桀勇将竟会弃职流亡,宁可入海为寇,也不愿再任庄官。若换做是我自己,常年累月受此羞辱,多半除了造反,也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锦衣豪奴等他们打扫完毕,方才命随从婢女从车中取出卧榻诸物,并及金灯、明镜、漆盘、壶具、银勺、青瓷碗碟、箸勺、短匕等等,还捧了个檀香暖炉,一个松木软枕、锦缎裘被,甚至还有两个盛放脂妆粉的匣奁,将这数十件生活用品,陆续放置到腾出来的大屋敷内。

  若非是时间不够,否则看这架势,恨不能连蔺席都重新更换一遍。

  再番清扫、布置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庄屋外的车马队升起火把,焰光跃动,映得庄屋前明亮一片。晚风拂过,带来林野间的潺潺流水处的蝉声蛙鸣,并在喧嚣的人声中隐约浮现。

  在伊达政衡的迎请下,车队诸人终于姗姗而下。

  数辆蔀车,共做了三个人,一名御曹司,两名侍女。

  这位御曹司年纪十七八岁,虽穿着乌帽黑狩,但相貌却不似武家中人,容貌端丽,愉色婉容,举止晏然从容。两名侍女,观其打扮,前头年长的妇人那个当是管理饮食起居养娘,后头那个少女则是侍婢。

  随从武士、家仆、婢奴们皆躬身行礼,给这三人让开道路。

  半蔀车进不了庄屋,一字排开,听到街道边上儿。马厩里也拴不下这么多马,骑马武士们将坐骑拢一处,由专人看管。

  最先问话的那名骑者,带着十几名武士、奴婢随从浩浩荡荡地入内。

  自始至终,那名御曹司一言未发,甚至连正眼瞧也没瞧恭候在旁的庄屋诸人。

  对此,伊达政衡也不在意。俗话说得好,有主必有其奴,从那锦衣豪奴的做派上,也能看出来这车队主人的秉性如何。

  将这些人送入后院,室野平三问道:“可要俺们烧水做饭么?”

  锦衣豪奴鄙夷地说道:“谁吃得下你们的糙饭!俺们自会准备。”欲入后院,走了一半又转身叫住室野平三,摸出一串铜钱,丢给他,道:“俺见你们前院养的鸡,挑只肥美的出来,另外俺家御曹,此回是去中尊寺祈福,正在斋戒,你们再选几个上好的玉子(鸡蛋),用清水好好洗净后,一并交给外头的人。”

  迎请那黑狩公子入内时,伊势贞长、二阶堂信弘等四人也都跟着,待回返前院时,见左右无人,松阿弥摸着光头,啧啧称奇,说道:“好大的排场,怕是郡司出行也不过如此罢!”

  伊贺贞长连连点头,艳羡地说道:“若有一日,俺也能有如此风光,也算是显赫家门了。”

  二阶堂信弘摸了摸腰间的胁差刀,与旁边的野山益朝说道:“那些武士身上的大铠、佩刀无一不精,更别说骑乘的那些高头大马了,也都神俊异常,想当年,俺父祖在世,出征九州时十六家旗头里面也没几个有这般豪奢。”

  藤八闻言,忍不住嗤笑起来:“那些陈粟烂谷的旧事便别提了,也不想想,二阶堂本宗倒为权门,可你家算什么?一介沦落到奥州乞食的落魄庶宗,能与人家幕府卿士相比么?”吧唧两下罪,努嘴示意道:“你们瞧见没,那侍婢当真美艳,在院门口时,她冲我一笑,着实能把人魂都勾走了。铁三郎咱们俩打个商量,晚上你若做梦,光去盼那骏马名刀,且把那美人留给俺如何?”

  众人闻言大乐,就连气恼他小觑自家的二阶堂信弘也憋不住,笑出声来。藤八话说得虽下流,可也非无道理,那御曹司的侍婢生得着实妖娆妩媚,在这乡下地方,着实难得一见。

  野山益朝从背后轻捶了他一下,啐骂道:“就你?獐头鼠目,一副猥琐小人的样貌!就算真有此好梦,却也轮不到你来做!”说完,朝着伊达政衡努嘴道:“人家就算要找,也得是代官这般昂藏的伟男子。”

  诸人志向不同,言谈所想也俱存有异,可对于贵人投宿的事儿见多了,不觉有异。

  伊达政衡听见拿自己玩笑,也不以为意,只是告诫道:“隔墙有耳,你们几个莫要打岔胡话

  。”抬手指了指院外,说道:“若是让外人听见,难免麻烦。”

  室野平三亦道:“对,都小心着点,别总是胡扯乱说的。万一冲撞贵人,怕没人救得了你们。”招呼藤八、野山益朝道:“将薪烛拿来,给俺照个亮。”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一轮圆月遮掩云中,繁星黯淡,说道:“不早了,赶紧把那豪奴要得母鸡、玉子送去,咱们也该做饭安歇。”与两人一道,自去棚里捉鸡。

  伊贺贞长领着松阿弥去外头,看看这队旅客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二阶堂信弘撵在旁边问道:“代官,咱们晚上怎么住?”

  等外头的旅客们吃完饭后,也得腾初来给他们得人住,留给庄屋诸役的,就只剩下两间长屋和门旁的塾房。算上中村尼、松鹤丸母子,还有今日刚被绑来的汤浦秀朝,拢共九个人,实在有些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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