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发了一会儿愣，然后说：“没有魔法天赋——这不是个比喻，或者形容。”

　　“嗯。”

　　“你的补助金呢？据我所知每月有一个欧。”

　　“……我得叫别人帮忙。完成某些试验、造出某些东西……不然我早就被赶出学院了。”

　　“入学之前的那笔钱呢？”

　　“我家人拿了钱，然后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那么，裙装？”

　　“我得想法儿弄点钱，明天就要。”阿曼达说，“法师公会的人会在学年集会上挑选见习学徒到公会总部服务一年——我打听过，只需要抄抄写写、整理东西，用不着再搞什么魔法实验，每月有两个金欧。也许我能在那里攒点儿钱，然后……”

　　“跑路？”

　　“也许……”

　　“召唤我的契约呢？”

　　“花钱买的……”

　　“你没有魔法天赋，当初又是怎么被选中的？”

　　“我……或许当初有，可是……”

　　好吧。的确存在这种情况——随着年龄增长、因为不健康的饮食或者抑郁情绪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天赋衰减乃至消失。

　　理性告诉乔斯林，阿曼达·希尔不是个适合的投资对象。不具备魔法天赋意味着她将很快丧失跻身上层阶级的可能性——这是平民们唯一能与数代传承下来的财富、地位、名望相媲美的东西。

　　那么，她就难以成为一件可以长期使用的武器。

　　但是两点原因叫他犹豫了：一，她家人卷走了钱，她同样被家人背叛。二，用不着引导或说服，她自己就打算去法师公会总部。

　　除此之外，为五个银鸥而出卖自己的是个蠢货，但如果这五个银鸥所购买的东西有可能扭转一个人的后半生，那就是富有远见卓识而坚定果断了。阿曼达·希尔，似乎比自己一开始认为的要好上那么一点。

　　“算了。”乔斯林说，“咱们回去谈谈集会的事，跟我说说你原本打算怎么叫自己从一堆人里脱颖而出。”

　　……

　　回到那间栋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小房子又待了半小时，乔斯林明白阿曼达的计划了。

　　她在白色方尖学院进行学习就好比一个天生的、只有脑袋灵光的瘫子要学剑——她搞不清楚那些需要自己实际体验感悟的“魔力流动”、“魔法灌注”、“魔网共鸣”、“物质的内在能量”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一个瘫子则搞不清楚身体各个部位的发力感，以及如何“精细地操控肌肉纤维”。

　　但瘫子能听明白该如何锻造、保养一柄剑，也能搞清楚最起码的技击理论。同样的，因为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阿曼达比她所有的同学都更精通草药、矿物、生物、三相材料分类学，以及各种操法者们没空去关注的细节。

　　在银指法师塔的时候，乔斯林常对奈瑟·罗切斯抱怨，干嘛叫自己这种学徒来做那些繁重工作，白色方尖就不能教几个纯粹为执业法师服务的人吗？

　　奈瑟的说法是，理论上可行，但公会不会花大价钱与时间去培养一个只为“服务”而生高阶仆从。

　　现在，阿曼达似乎把自己弄成这种角色了。

　　下地狱之前乔斯林曾在北方法师公会的总部待过一些日子，见过那种“见习学徒”——实际上扮演的就是自己同奈瑟抱怨的角色。因为掌握了出众的理论知识同时细致又耐心，于是被选中在总部服务于某些执业法师以及某些敏感的核心区域。好吧，这么一想，阿曼达真是一个越来越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还有几个小的问题——

　　“所以你打算弄身体面的衣服参加集会，然后找机会和出席的几位执业法师交谈，适时展露自己的渊博学识，并叫其中一位推荐你成为总部的见习学徒？”

　　“是的。”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种推荐，其实是半官方性质的。”乔斯林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双脚搭着木桌，拿阿曼达的面巾慢慢擦自己脸上的泥污，“本质上是一些在总部的执业法师觉得人手不足，于是到学院里挑几个自己的助手。助手的补助金一半来自学院，另一半来自总部，因此才会是两个金欧——他用不着自己掏腰包。”

　　阿曼达皱起眉，一会看看桌子，一会看看自己的面巾：“我知道，我打听清楚了。你想说什么？”

　　“那我猜你肯定也知道，当一个人从白色方尖学院顺顺当当毕业之后，会先被分派给总部的执业法师做学徒——一个法师最多能有十二个学徒，但需要法师自己为他们支付薪金。那什么样的执业法师才会觉得自己人手不足、需要提前从学院里挑选还没毕业的菜鸟呢？即便要挑，又干嘛非要从一年级里面挑？”

　　阿曼达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她本来靠在起居室的实验桌边站着，现在挪了一下脚，抬起手不安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我……”

　　“那种自己也刚刚进总部没几年，既需要人手，又囊中羞涩的。所以对于这种人来说，理论知识丰富、耐心又细致的确是优势，但你知道更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乔斯林笑起来：“不要钱。一年级学徒几乎掌握了所有应该掌握的神秘学常识，可以协助执业法师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了。同时，提前进入总部可以熟悉环境、结交朋友，让他们有可能在正式毕业之后缩短作为学徒实习的时间、甚至直接被派往西艾洛伦某处，成为某个小国国王的魔法顾问甚至某个无主邦的法师领主。”

　　“所以说，你要考虑的不是怎么叫自己脱颖而出，而是怎么在一群财力雄厚又打定主意免费服务甚至乐意跟对方上床的同学里脱颖而出——现在后不后悔为五个银鸥卖了自己？”

　　阿曼达发了一会儿呆，但随即认真地说：“可你会帮我。”

　　乔斯林点了一下头：“嗯哼。不过有代价——我帮你成为见习学徒，你帮我打听一个消息。”

　　阿曼达警惕说：“不会对我不利。”

　　“不会对你不利。”

　　“但你帮我办成之后我才会答应你。”

　　乔斯林要被她自作聪明样子逗得笑出声了。可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反正我是你的契约魔——除了对你言听计从，还能怎么办呢？”

　　阿曼达皱起眉想了一会儿，看起来有点疑惑，好像没怎么弄明白眼前这个魔鬼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友善又好说话，这和传说里不大一样：“可是……”

　　“什么？”

　　“你不是应该千方百计地骗我、愚弄我吗？我是说，你刚被我召唤来就给我弄了一个金欧，而现在……”

　　乔斯林把双脚从木桌上放下，脸上露出某种被压抑的愤怒之情：“我是魔鬼。欺诈、愚弄，甚至撕毁契约，那是恶魔才会做的事。我们魔鬼有大把的时间等待你们这些短命种寿终正寝然后名正言顺地拿到灵魂，干嘛要为了区区几十年的时间而破坏规则？”

　　他生气地补充：“规则！要知道在每一桩灵魂契约的纠纷当中，违反规则的都是人类！你们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契约精神？”

　　“好吧好吧！抱歉！”阿曼达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只是您看起来太像个人类了。不过……好吧，其实这样也不坏。从没人像你这样为我着想——哪怕是我的父母。”

　　哦，那我们可真是两个倒霉鬼。

　　“大多数魔鬼来到这边都会伪装成人类，甚至某些成为人类历史上的知名人物，这一点都不稀奇。”乔斯林歪了一下头，“要你再没异议——谈话结束？”

　　“……好吧。”阿曼达的眼神往卧室里瞟，“那么，你晚上应该不会……我是说，你应该不会……嗯，你说过的，我提前死掉对你没好处——”

　　乔斯林站起身：“我会整夜待在外面。实际上，我还有一堆我自己的事儿要忙——为你服务只是我众多工作中的一项。”

　　“哈？你自己的事儿？什么事？”

　　“比如躲在床底下吓唬要睡着的孩子？让瓶子里的酒变酸？”乔斯林皱眉想了想，打开门踏进烂泥里，“反正不关你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