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罗马商人昆塔斯(下)

第三十四章 罗马商人昆塔斯(下)

  虽然猜到了,但昆塔斯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还没白痴到去问巴罗尔要干什么,不仅仅是为了免于引起巴罗尔的怀疑,也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巴罗尔要怎么做了。

  帕苏朗与瑟坦特坦诚过,他对库兰豢养了这么一群嗜血食人的精怪是相当不满的,不单不满,如果不是瑟坦特说出了那个隐藏已久的秘密,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他会使用其他手段将这个隐患消弭于无形——帕苏朗能够看到和想到的,别人当然也可以,至少昆塔斯就短暂地想过,他可以设法弄到更多的精怪,向执政官的继承人献媚,他也想过,若是他要在港口掀起动乱,尽可以在精怪的身上动手脚。

  “班迪思、蠕虫这样的小精怪没什么问题,”别说蟒蔓之渊,即便基督教会统治的地方,它们也是人类苦恼的最大源头,昆塔斯为难地说道:“但马形水怪与湖中女妖,尤其是到现在也仍旧占据着一处沼泽或是湖泊的水怪与女妖——要么它们原本就盘踞在人们的足迹无法涉及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危险,或许荒僻,或许两者兼而有之;要么,它们具有着骑士与使徒,战士与德鲁伊特们也无法与之对抗的强大力量,以至于人类的国王宁愿让出领地,也不愿意和它们交恶。”

  他打开双手:“巴罗尔,我也只是一个凡人,不过略有身家,你向我索取俘虏,我答应你,就已经损失了一大笔钱财,现在你又要我去寻找马怪与女妖,”罗马商人苦笑着说:“即便我不得不屈服于你的威胁之下,我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啊。”

  “狡猾的昆塔斯,”巴罗尔将酒杯轻轻放下,扭动腰肢(居然还很优美),穿过已经变得微冷的浴水走到昆塔斯身边,他伸出手,搭在商人的肩膀上,胸部紧贴着后者的手臂,若弗丽内还是弗丽内,这会是一场狂欢的开端,现在昆塔斯却觉得像是被一条嘶嘶吐舌的巨蟒缓慢而坚决地缠绕着:“威胁?不,你才不介意我的威胁,你就像是在打发乞丐那样的打发我——你每年收购与卖掉的奴隶比一个渔民打捞起来的鱼还要多,何况从一开始,你也没有打算将所有俘虏卖掉——让其中的一些承你的人情也是最好的,”他轻嗤了一声:“即便你把他们交给我,你也有办法让他们将感激之情记在你身上?是不是?不过我不在乎那个,”他贴近昆塔斯,“你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我会在这场重大的挫折中变得虚弱,你们在旁观,也在等候,看看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弗丽内不单单有着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段,作为能被昆塔斯宠爱的女奴,她的声音也是极其动听的,你可以将它比作夜莺,也可以将它比作竖琴,但现在夜莺唱起了哀歌,竖琴奏起了丧乐,巴罗尔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看着昆塔斯的心读出来的:“你们这群四处彷徨的鬣狗,”他笑着说:“您们大概觉得大德鲁伊特的敌意在海盗身上,你们尽可以袖手旁观,甚至趁火打劫吧,很可惜,昆塔斯,你猜今天大德鲁伊特库兰听到了什么?”

  昆塔斯的脸阴沉了下来,他的神色或许可以直接吓死一个无辜的奴隶,对巴罗尔可没有一点用处,他用弗丽内的声音响亮地发笑,然后垂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汞矿山。”

  “你干的。”昆塔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干的。”巴罗尔干脆利索地承认了下来:“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胆战心惊?如今奴隶给你带来的金子,已经远远不及那几个私矿了吧,朱砂,石英,水银——这三样东西给你带来了多少可观的利润啊,从贵女的卧室,到国王的陵墓,再到教会的圣堂,哪里不需要红料、玻璃和镜子?你又无需向任何人缴纳税款,所有的利润全都能揽在怀里,你还有船,没人会去搜索那些肮脏的底舱——那里粪便满地,尿水横溢,活人躺在死人身上呻吟,但……就在这些污秽的下面,藏着比他们珍贵百倍的货物。”

  “你唯一需要支付的成本,”巴罗尔继续说道:“就只有奴隶,阿尔比昂人,维金人,罗马人,希腊人,埃及人……让他们在黑暗的矿洞里做到死!

  当然,你不可能按照德鲁伊教团们的要求去招募矿工,招募来的工人只愿意做多久?三个月,两个月,还是一个月?每个月你又要支付多少高昂的报酬?何况他们各个都还有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对了,你知道吗?在那位德鲁伊特听说,一个铅红工人正在遭受疾病的困扰时,他立刻缩短了工作的年限,还许诺说,但凡因为铅红中了毒的人,无论是否还在作坊,都可以来白垩丘陵,会有德鲁伊特来给他治疗……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担得起这笔昂贵的费用,但若是他这么做了,会不会认为,其他人也应当纷纷效仿?”

  “他真是个好孩子啊,”巴罗尔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般的喃喃道:“对了,他就是一个孩子,可他又有着一个孩子不该有的力量,他做起事情来可不会如一个成人般前顾后瞻,考量再三,也不会如一个孩子般受到智力与体力的桎梏——他对那些奴隶,对那些寻常的民众,或许会是个好执政官,但对你,对你们,他就是一个年幼的暴君。”

  “所以,”昆塔斯忍不住说:“你来逼迫我去与一个暴君为敌。”

  “只要一切顺遂,”巴罗尔甜蜜地低语道:“他未必能猜出你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毕竟之前你们都表现得很温顺,就算他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候他已是名声狼藉,千夫所指,即便因为大德鲁伊特的身份不至于被处死或是流放,他在民众们心中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并且无法挽回,到时候,随便你们愿意推举谁,尼米德也好,肯尼斯也好,甚至是昆塔斯,”他朝着昆塔斯微微一笑:“也不是不可能啊。”

  昆塔斯必须承认自己愚蠢地心动了一瞬间,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你先让我离开浴池,”他说:“巴罗尔,我可不是德鲁伊特,再待一会我就要生病了,”他补充道:“外面的奴隶也会觉得奇怪。”

  巴罗尔松开了手臂,昆塔斯僵硬着爬上台阶,拉起一叠棉布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套上一件罗马式样的长内衣,再披上外面的羊毛斗篷。

  巴罗尔完全不受寒冷的影响,他惬意地在浴池里从这一端游到那一端,再从那一端游到这一端,给这个贪婪怯懦的罗马商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就算我愿意给钱,”昆塔斯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到马形水怪与湖中女妖的——我不可能在科特利亚雇佣德鲁伊特,库兰是科特利亚的大德鲁伊特,虽然现在这个王国没有贤人议会,但他们很有可能会和大德鲁伊特保持着一定的往来。”

  “哦,我相信你,聪敏的昆塔斯,”巴罗尔漫不经心地说:“还记得你是如何与我夸耀的吗?你说除了曾经的克尔特,如今的蟒蔓之渊,七个王国都有你的生意,你的朋友遍布天上,地上和水上,他们无所不在,并且对你保持着十二万分的忠诚。”

  “你也说了那是我在向你夸耀,”昆塔斯忍气吞声地说道:“巴罗尔,我恳求你,难道只有我是你的朋友,也只有我在做奴隶的买卖吗?我可以向你提供巴兹里斯克蛇、小魔怪、蠕虫、双足翼龙,但马形水怪……”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或者说,巴罗尔指向他的一根手指让他周身麻痹,随后,这根手指指向圆形的穹顶,穹顶的帷幔掉落,露出隐藏在里面的玻璃天窗,从这个天窗可以看到天空,在寻欢作乐的时候,阳光,星光与月光都能带来不同的新鲜感。

  但今晚,皎洁的月光落在昆塔斯身上的时候,他就像是仍旧赤裸着身体,又被酸液浇淋了一样,浑身泛起了可怕的赤红色——他先是感到一阵灼热,紧接着,灼热变成了剧痛,他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要扭动身体,却只能瘫坐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感到懊悔,他不该忘记巴罗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巴罗尔对昆塔斯投来的哀求目光置若罔闻——他知道昆塔斯在想什么,在弗摩尔岛还属于巴罗尔的时候,这个罗马商人如何敢与他讨价还价,只是在经过大德鲁伊特库兰的清剿后,他们不免会猜测,他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德鲁伊特,或说是腐败者所有的力量与勇气,你也知道,商人们总是锱铢必较,要让他们白白地掏出钱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昆塔斯立刻屈服了,但巴罗尔还是足足让他疼痛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长内衣与羊毛斗篷全都被冷汗浸透了,才挥动手指,拉起帷幔,月光消失了,灼烧和剧痛也消失了,昆塔斯从长榻上滑落,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脑混沌,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边,往他脸上浇了一点冰凉的葡萄酒。

  昆塔斯从没想过疼痛竟然可以这样剧烈——他的头还在膨胀,眼睛也似乎还在持续着凸出眼眶,他的舌头辨别不出流入口中的液体味道,他抽搐着,呻吟着——比起不久之前,能够抽搐和呻吟都算是一种快乐了。

  “什么时候给我马形水怪和女妖?”一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问道。

  昆塔斯的心颤抖着,他的舌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出“立刻”这个单词,只要别再来一次——这种痛苦,随便巴罗尔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但他还是按捺住了:“三个月,”他勉强说:“诺森布里亚,我去雇佣诺森布里亚的德鲁伊特,还有昂格鲁里亚的,或许还有摩西亚,艾赛克斯,萨塞克斯——如果实在……”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次他尝出了甜腥味,也不知道是血还是葡萄酒,“实在找不到,我就让他们去蟒蔓之渊……那里肯定有。”

  商人闭了闭眼睛:“三个月,巴罗尔,不能再快了,你可以继续……惩罚……我,但我说出口的任何早于这个时间的期限都只是在说谎。”

  “两个月。”巴罗尔说:“我只给你两个月。”

  ————————

  弗丽内只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睛,浴池里的水就变得冰凉刺骨,她的主人躺在她身边,湿透了的长内衣与羊毛斗篷乱七八糟地裹在身上,身上弥漫着葡萄酒的香气,她舔了舔唇,疑惑地没有尝到酒味——如果她也喝了酒,可能是因为酒后的放纵让她短暂地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她的嘴里没有酒。

  或是她跌倒了?摔伤了头?

  不过她看到主人一身狼狈的样子,来不及继续思考,就在昆塔斯的要求下把他扶起来,靠在长榻边,又叫来了总管。

  阉人总管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看向外面,浴室就在主人卧室的一侧,而间隔着一个庭院就是两名德鲁伊特的房间,但他们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或是动作,他向昆塔斯投去询问的一瞥,昆塔斯摇摇头,这次他不能责怪那两个受雇佣的德鲁伊特,是他低估了巴罗尔。

  他早该明白,这群德鲁伊特,无论是贤人,还是执政官,又或是堕落的腐败者,他们对凡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他们的交会被弗丽内看在眼里,美貌的女奴微微松懈了一点,她以为,之前阉人总管的询问与主人的回答都是针对她的,既然主人愿意饶恕她方才的过错——虽然她一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错的不是奴隶,难道是主人吗——她就不必担心因此受到惩罚,至少不会受到太过残酷的惩罚。

  阉人总管将昆塔斯交给另外两名贴身服侍的奴隶,回到浴室,并让弗丽内站起来,“没事儿,”他说:“不是你的问题。”曾经的角斗士抬起双臂,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弗丽内小小的脸。

  “就是不能留着你了。”他说,然后拧断了她的脖子。

字号 A+ A- 16
白色 粉色 绿色 黄色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