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老人的指向,来到这处茶摊。
也不多言,便迈步走进。茶摊内异常简陋,除了几张方方正正的桌椅板凳,就是茶杯茶盏。
也没有其他顾客,只有一个浓眉阔眼、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茶碗。
看到有客人进来,中年男人提了提自己灰色的土家布对襟褂,提着大茶壶慢步走来,“几位客人想喝什么?有越南林同来的林山茶,也有莲漫茶,哦,也就是普通红茶,想喝哪一种。”
“尽瘁国事不得志,断发胡服走南洋。这位老板,我们是从北部过来的,之前有打过电话。”
周文成走进茶摊坐下,四周打量一番后轻声报出名号。
中年男人放下茶碗,打量一番来人,擦了擦手笑着说,“北部来喝茶的客人都很大方,三位想喝什么茶。”
“老板这里有什么茶,你知道的,我们北部来的外省人人人好茶,愿意南下来老板这里喝,想来老板这独到的地方,何不推荐几款好茶。”周文成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茶桌坐下,细细打量面前的茶碗道。
“本店有四种茶,最便宜的,当然是本地的高山茶,一般南部客人喜欢,便宜管饱,像三位这样北部过来的客人,往往要求比较多,比较喜欢越南茶,越南的茶劲够大,比较粗糙,往往能让客户满意,价格也比较高,而高棉的茶就比较柔和,讲究润物无声,泡的时间要久点,价格中等,最后一种是寮国茶,点的客人比较少,口味也比较一般,因为货比较稀少,所以留下痕迹也比较少,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不知道客人喜欢哪一种。”
“老板贵姓啊”周文成笑眯眯地问道,“客人叫我黎大好了,兴许还有什么其他的名字,不过在内战中都已经忘记了。”
老板一边给三人的茶碗倒上一杯红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讲道,
周文成吹掉飘浮的茶叶,浅尝一口,果然香味特别,口感醇厚。“我是个粗人,不懂品茶,但也能尝出是好茶。既然要买,就要买最贵的,希望老板不要让我失望。”
“客人放心,黎大的名字在越华的圈子里,虽然不如黄瑾瑜黄总长(北越华侨,救总科长,负责管理澎湖难民营业务长达11年)来的响亮,但在庆利街也是有口皆碑,客人你大可放心。”
“那就越南的茶喽,不知道黎大的茶水费怎么收?”
“南部的呢,一般都是一次性缴清,客人你是北部的熟客介绍来的,那就给个友情价六十万,先交二十万定金,剩下的四十万,事成之后结清。”
“即食还是要等”凸仔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客人既然来了庆利街,肯定是希望即食,而越南茶正好是有现货的,客人如果需要,我这边可以马上安排。”老板依然满脸笑意,一边在柜台里翻着电话本,一边笑着答道。
周文成满意地点点头,举起茶碗一饮而尽,起身站起“黎老板,我很甲意你的茶。”又扭头对身边的凸仔开口道,”给黎老板付茶费。”
凸仔从手提包内拿出整整二十万,堆在茶桌上,黎大没有伸手去拿,而是起身朝他们鞠了鞠躬,“几位客人慢走,越南茶稍后我会准备好,客人出了庆利街,就会看到。”
周文成踏出茶摊后,又转头看着老板问出之前那个疑问,“黎老板,街角那个老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来庆利街是来找你饮茶的?”
黎大一边收拾打扫周文成三人留下的桌子,一边微笑着解释道,“我们南北越逃难而来的华侨,受中华民国归化法的限制,不得从事他事,除了帮周围村落的渔民打渔,就只剩刀口舔血这桩买卖了,几位客人难不成是来找人出海的。”
周文成这才明白,含笑示意,这才带人转身离开。
三人还没有走出庆利街,凸仔手里的大哥大就响起,
“成哥,我是鬼鬼,北港的明文带人打下了进丰的堂口,砍死了他的军师白喉,扫掉了整个仁爱路进丰的场子。”电话那头传来鬼鬼急促的声音。
“宝泉呢”周文成举着电话,边走边问。
“已经带着手下200多人过界到我地盘,如今,才大都在陪他话闲,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他,不过纸包不住火的。”鬼鬼低声急速讲道
“我在高雄要去拜访当地的地基主,今晚不会赶回嘉义。告诉他,阔宗和天成私下勾结,要趁着进丰大仔借兵给我的机会,趁机打垮栎社,让他马上带兵去半路截住明文。”周文成不假思索地讲道。
“我知道,成哥。”
“你带你的人一起去,我不希望明天还能看到明文还活着。”
“好的,成哥。”鬼鬼见周文成已经下了决断,也点头称是。
周文成说完便挂掉了电话,三人也已经走到了庆利街的街头。
身后的李正雄听到老大说不回嘉义,不由诧异道“老大,我们现在不回嘉义,要去哪?”
而凸仔则观察到了远处停在街角的那辆丰田海狮。
车门被从内拉开,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面容坚毅,身材精悍的男人,一眼就扫到三人,双十合十向三人行礼。
周文成一边朝对面来人回礼,一边对李正雄和凸仔交代,
“嘉义的事情我相信胡老大他们能处理,你现在陪我去高雄的庙口拜访潭哥,他是我来南部的第二个目标。“周文成看了眼远处的越南仔,顿了顿紧接着说,
”至于凸仔,你带着越南茶,先一步回嘉义,到了之后联系阿力,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你让越南人替我办妥。”
凸仔严肃点头,表示记住,便快步迎上那群越南人。
在回嘉义的路上,凸仔一直跟那个面容坚毅的男人聊天探底,而那个男人表现上也很热络予以回应,实则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处就敷衍而过,一番交谈下来,滴水不漏,看似外表直率温良却行为精明狡猾,而后排坐着的四人则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男人名叫武海华,30来岁,是南越的侬族人,曾经是南越的职业军人。从73年开始,就服役于南越第3军第5步兵师(这支部队因官兵当中有75%以上为华裔侬族出身,也被成为侬族军),曾经随军驻守于南越首府西贡及周边地区。
在安禄战役中,武海华参与对北越的顽强抵抗并负伤,之后又在西贡地区与北越军队、南方游击队打了两年多的游击,手上沾满北越人的鲜血,并一直坚持到75年北越统一越南全境,南越首府西贡易帜。
武海华心知自己这种死硬派留在越南必死。于是,便随着南越流亡的华裔逃亡至东番,之后被安置在澎湖的难民营。
在难民营内,无所事事的武海华拉拢起一批侬族战友,在救总手下做事,几年后因难民营关闭营区,才被黎大招募至庆利街,为其卖命。
武海华和他的兄弟们不是越南华裔,不是黎大庆利街的自己人,所以经常会安排最危险的杀人任务,抽最狠的水。
武海华也不愿意一辈子蹉跎在庆利街,为黎大做一辈子杀手。他在军队的生涯告诉他,搞暗杀这个活,只要有一次失手,就是致命的。他更愿意给一些有钱人做保镖,但因为他不清不白的身份,东番当地的富人是不会雇佣他们的。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脱离这个生活,而从和凸仔的对话,知道面前男人的老大是东番北部新崛起的帮派老大,背后有当地官方背景背书,武海华觉得这是个脱离庆利街的好的机会,望向身后的兄弟,坚毅的脸庞也流露出一丝果决。
而此时,凸仔则扭头看向窗外,高雄去往嘉义的中山高速路,夜间大片大片的黑肆意曼延天空,就如封闭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黑的让人窒息。
高雄市,东番六都之一,旧称“打狗”,地处东番岛西南部,紧扼东番海峡南口,是东番南部的海路大门,也是全岛的化工业基地,为东番第二大城市,也是南部第一大城市。
高雄地区不仅在白道上地位崇高,同时也是南部东蕃黑社会的重镇,这里角头帮会众多,外省本省挂杂处,互相争斗不休。
不仅有众多数量级完全碾压南部其他各地的教父级大哥,还是东南亚闻名的杀手之乡。
高雄著名的本省角头有西北帮,七贤帮,沙地仔帮,夜市场帮,甘蔗园,三山国王庙帮,城隍庙帮,新高帮,苓雅寮,圣妈公庙,十二杀星,十八罗汉,左营帮,左营血盟帮,大港浦帮等60多个帮派角头。
而外省的三联帮与四海帮也纷纷南下高雄拓展势力,成立自己的堂口。三联帮有豹堂,忠堂、风堂、信堂、战堂、尊堂分会等堂口,而四海帮也有海南堂、海武堂,海雄堂等堂口。
但终究强龙不压地头蛇,高雄黑道依旧是旧有角头势力占据主导地位。
周文成来到高雄,并没有跑去拜访跛脚炳煌、“妈注仔”蔡松雄、“魁哥”的杨登魁这三位纵贯线大佬人物,而是别有深意的选择了高雄庙口的地基主、此时刚刚出狱假释的绰号“阿潭”,“潭哥”的武桐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