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锯子身后有个咖啡馆,里面放的那首歌我今年听了好多遍了。第一遍听还是挺有情调的,不过后来不止咖啡馆这种地方,理发店、舞厅都在放,把人听出审美疲劳了。
锯子是刚来盛阳的,显然还没疲劳。他见我一直撇着头看马路,心思不在他的故事上,也就不再讲了,而是跟着咖啡馆的音乐哼了起来:“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我骗他:“你乐感还挺好,没跑调。”再让他哼哼下去,我得撞墙,所以还是让他说话算了。
他说:“你别看我是第一次听这歌,不过这歌挺有感觉的,里面唱的东西我常见。”
我想山沟里虽说穷,景色估计还不错,就说:“那倒也是,你估计从小晚上就能看见星星,盛阳这边也是这几年晚上才有星星看。”
“星星算个啥,极光都看得见,知道极光啥样不?”一说起老家,他嘴又碎起来了。
我说极光咋没见过,在电视上。
他说那都是摄像机拍出来的,让电视台美化了。
“真的极光”,他指指路上的垃圾车,车后盖敞着,一车垃圾都露出来,像个醉汉把肚里的吃食呕到嘴里但还没吐出来一样,“其实,也就那样,你看那堆垃圾袋,好些颜色的垃圾袋堆一块儿就跟极光差不多。”
我看着垃圾车里五彩斑斓的垃圾袋,红黄绿白黑缠在一块,风一吹就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我眼一花,脑袋一阵迷糊,一下子真分不清啥是极光的色儿啥是垃圾的色儿。
“你这话也忒膈应人了,哪有你这么打比方的。”我觉得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什么极光了。
“看久了就是这样,我当时宁愿来大城市看垃圾堆,也不想在老家看极光,垃圾堆的颜色比极光多多了。”他叹口气,看着垃圾车开走,车轱辘在铺满雪的大路上留下两道酱黄的痕迹,“我刚讲哪了?我把刀爷和那个妖怪锯了是吧?其实完事之后,我就看见极光了。你知道那时候我啥感觉不?就感觉好些不同色儿的窗帘布在天上抖,窗帘后面黑咕隆咚地藏着个人在看我。反正吧——你看过美国的越狱片儿不?”
我说越狱?挖地道呐?就看过《二尕子和小不点》里好像有这样的。
他说那叫《汤姆与杰瑞》,《二尕子和小不点》是配音的,电视上不让播原声版,怕小孩听不懂外国话。锯子说幸好当年在刀爷家的电脑上看过原声版。
我看锯子下巴颌都翘了起来,就问“合着你是说我们看配音版的文化水平低呗?”
“你看你又想多了,不过确实配音版比原版差挺多,没那个味儿了。咋说呢——略微有点掉档次……。”
“那原版啥样?俩讲的都是一个事儿吗?都讲的一个故事,那有啥高低贵贱的?”
“你看吧,真是,有啥样的观众就有啥样的电影。一个事儿用美国话说出来,跟用咱们的话说出来,那不一样。你说要是新闻的播音员,也跟咱们说话一样,一股大碴子味儿,那多不严肃?是,他俩讲的都是一个事,甚至你还可以说原声版《汤姆与杰瑞》,就是把《二尕子和小不点》里的话翻译成英语,别的就再没啥区别了——可人家用英语说话,就是不出戏……”
“那你听得懂外国话?”我不相信,问他。
“会,会啊……你刚生下来不也不会咱们的话吗,多听几遍,就会了……哎,咋又扯远了呢?”他烦躁地用拳头捶了捶腿,“哎,刚才不是说二……《汤姆与杰瑞》里也有越狱对不?其实那是所有越狱片里的经典桥段了,我当时也跟在越狱片里的人似的,好不容易挖出条地道,一探头,看见外面全是黑的,也不知道路在哪儿,然后你知道会出啥事而不?”
“那咋不知道?那时候周围肯定突然全是警报,嗡嗡地响,跟狼叫唤似的,然后所有灯都朝你脸上照,你跑,光柱子还跟着你,都快把你当成舞台上的演员了。”我脑子里回想着《二尕子和小不点》里面的情节,像写作文一样把它描述出来。
“对咯,我当时就担心出现这个,”锯子点了点头,“毕竟我是杀了妖怪,可妖怪都跑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不见了,没有妖怪出现的证据。我杀人的证据倒是有——地上全是那帮坏人的肉,都不成型了,我身上跟泡了澡一样沾着他们的血,要是警察抓我,我该咋说?”
我说让他告诉他们实情。
“实情是波奇塔让我复活了?然后他们知道有个妖怪能起死回生?”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当时他面临的是和我一样的问题。
“那,你就跑路了?”我问。
“跑路也许是对的,不过我不跟你说我怕让人发现吗?怕啥就来啥——”但是他的口气里却没有懊恼的意思,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围巾,“我拿着自己的锯不知道干啥,然后我就听见门外有停车的声儿,然后是熄火的声音,关车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就是没有人说话的声儿。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我倒不怕他们是刀爷的同伙,我怕他们是无关的人,那是杀呢还是留呢?现在想想,直到门开之前,脑子真是一片空白,就记得极光在天上飘,整个养猪场的地上也是五颜六色的。那帮人的心肝肠淌了一地,还有那些猪也是,都让我开膛了,反正人的肠子和猪的肠子都混在一起,粉红色的,上面涂着白的跟雪花膏似的油,心和肝是紫红色的,有人苦胆破了,里面都是黑的绿的胆汁,死的早的人,血都快干了,是暗红色的,死的晚的,血还新鲜着,还是鲜红鲜红的,还有那个妖怪流的血,竟然是蓝的,反正我看地上这摊垃圾,极光也没它颜色丰富——我也不知道,为啥记得那么清楚……”
“行了别说了,怪恶心的,说别的没见你这么细心,你就说然后又怎么地了?”我赶紧摆手让他回忆点别的。
“然后,门就开了,门口站着仨人……”
“啥人?”
“就……很俊的一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