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的声儿,从车床上那群尸体里传出来,像是大夏天的一群野狗围在泥地上的水坑里呲溜呲溜地舔着带泥腥味的黑水一样。那群尸体本来就皮包骨头,这会儿更是脱水似得抽抽起来,一点点干巴了下去,我能听见他们身体里面的骨头咔吧咔吧地断掉,像掰开鸡腿里炸酥的骨头一样。
他们的肚子却在变大,像涨开的气球,这当然不是因为有人在给他们打气,因为我看到撑得跟一块塑料一样半透明的皮上,有一条条拇指一样粗细的长条凸了出来,很明显是里面有啥东西在试着往外爬,接着就是一阵阵胀气打嗝的声音,尸体上的毛孔成了一个个黑洞,把尸体的皮肤凿成了蜂窝煤的样儿,蚂蟥从黑洞里不停地往外钻。它们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全都泡在了我的那把血伞化成的血水滩子里。
鲜血圣灵说过,他的这位信徒会用燕巴虎或者蚂蟥把人吸干,然后对外说是因为不信鲜血圣灵,血就被收走了。想不到那些蚂蟥都藏在人的尸体里。也是,盛阳这大冷天的,蚂蟥要是在外头待久了,不都得冻成一根根干屎橛吗?
我身上的血要是再放就要出事了,不过幸好现在地上还有一大滩我的血,这些蚂蟥虽然多,几千条得有吧,但用我的血解决它们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我乐颠馅儿地看着它们和一个个蝉蛹掉到油锅里一样,最先掉下来的蚂蟥,马上被血泊上面立起来的刀刃削成了两段,胡乱扑腾,把几滴血珠都甩了出去,就像一堆肉丝在锅里翻炒,溅起了嘶嘶作响的油花。
它们死的越来越多,但我的心情却由得意变成了害怕——没来由的害怕。
实际上,我每次操控体外的血的时候,脑子里都会多一重感觉,这种感觉不是眼耳口鼻里传来的,而是像像心灵感应一样凭空在我脑子里出现,这种感觉就像泡在腥甜的黏糊糊的红色的大海里,独自在听着自己的心跳。等你在这多重的感官刺激下逐渐被逼疯,自己的人也融化,合为一体后,你就能体会到血液们的感受。
无一例外的恐惧和孤独,担心自己在体外会和水一样慢慢蒸发掉。它们都渴望着回到人体中。流回我的血管,或者变成武器刺到温热的肉体里,或者干脆被吞到肚子里也好……而我,自然可以决定它们的行动。
但是,眼下这滩血里,不断地回响着嘈杂的声音,我整个脑子都被吵得发胀,像是不断地被拖进一个漩涡里来回打转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头晕还是别的事,我的喉咙像是咽下了一堆碎玻璃一样,每一阵声儿想起来,都会抽筋一样吞一下口水,接着就感觉喉咙里的肉都被磨得烂乎乎的,我甚至都分不清里面淌的是口水还是血。蚂蟥轻轻掉到血里的声音,还有血柱溅到半空反射过来的细微的白光,也让我头晕目眩。
我的心一阵发慌之后,像突然从噩梦里醒了过来一样,回过了神来,刚才那些让人恶心的感觉都不见了,只有身上浸出的冷汗告诉我刚才不是梦。
我知道这滩血出了问题,也就不打算再去控制它们了,我暂时也就摆脱了它们对我脑子的影响。
问题出在哪里?我猜,是刚才用血杀掉那群燕巴虎的时候。
狂犬病……我听说燕巴虎身上也会有狂犬病毒,我的血刚才和它们的血应该混在了一起……
那滩血果然也和疯了一样,好多尖刺像天女散花一样无差别地朝四周射了出来,有的把那些蚂蟥钉在墙上,有的直接是冲着我来了。
我心里又喊了一声对不住,把锯子的上身托起来,挡在我前面。他前胸像是被针灸一样,整个身子也抽搐了几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得感染,要是感染了能自己好起来不。
我长舒了口气,但听到猫吓得在叫,我的心就又一紧。它可是被燕巴虎喂了血的,说不定这时候身上也感染了,得赶紧去带它打针。
我脱下外衣盖在笼子上,拽着锯子的衣领,半蹲着朝门口挪着,但愿那滩疯血能挡会儿那些蚂蟥……
不过没了我的指挥,那滩血也只是胡乱地行动着,虽然不少蚂蟥都被它给杀掉了,可是还有茫茫多在不停地掉下来,每一只掉下来后都会吮上一口,很快也就吸了个干净。
我是想不出这么成千上万条蚂蟥是咋藏在那几个死人身子里的,反正我拖着锯子还没走出几步就喘的不行,浑身一点劲也没有,连蹲也蹲不了,只能一屁股坐下,看着这片黑色的海洋朝我们这边漫过来,前头的几只,不对,应该是几百只都已经喝了我的血,撑得格外肥大,像腊月被冻肿了的手指头似的,一个个蛄蛹得也格外起劲,每爬一下都像那种叫“吊死鬼”的青虫一样把身体拱成一个夸张的“几”字,那些掉在地上的燕巴虎的尸体,也被它们吸成了一张张纸一样的皮。我还不怀疑,它们要是冲到我跟前,以现在的我是没有一丝抵抗力的。
也许这时候就该投降了吧?要是我把锯子扔出去,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我看见锯子后脑勺上的伤已经不淌血了,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血痂,一丝腥臭味飘到了我鼻子里。
我心想刚才那么硬气,这回要是怂了的话,就太没面子了。
我只好又真诚地向锯子道歉:“又得让你再遭罪了,不过你现在都没醒过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过去了……反正吧,你只要是心脏没事就能再救回来对不?那我这回下狠手应该也没事吧……”我一边说,一边把手按在锯子的脖子上,我能摸到他还算热乎的体温,还有大动脉上突突的跳动。我手放在上面,唠叨着:“你也别怪我,我这也是冒着得狂犬病的风险的,要是你这血里有狂犬病,其实咱俩也算两不欠了是不?”
说完,我抓破了锯子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