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往临时看押所的路上,安东的心情不算太好,原因大概有两个。首先是那位公主,其次是那个狗屁倒灶的破事。
虽然英格利亚的公主殿下看上去并没有突出的架子,甚至相对于身份来说表现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然而法师知道,那都是多年礼仪训练的成果,实际上这样的交流是很累人的,尤其是对安东而言。
安东回顾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说话风格居然也会被公主殿下带回那个拿腔拿调有礼有节的框子里,这并非是技术训练可以达到的效果,只能是长久的沉浸融汇,导致她成了一种‘让人严肃起来’的环境的一部分。
对比了一下以前见过的那些贵族,不由想英格利亚的贵族不愧是被本国议会教育过好几次的存在,比罗曼尼亚那群老头子显得平易近人得多。
他想得入神时,思绪最终被一声尖锐的惨叫,引到了第二件狗屁倒灶的事情上。
安东在外头透过窗缝定眼一看,就看到一个高个的青年全身剥光了绑在柱子上,正在被一个壮汉拿蘸水的鞭子抽,每抽一下子,青年浑身就是一阵摇晃,发出尖锐的吼叫声。
趁着壮汉喝水的时候,青年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哀嚎起来:
“你!你竟敢打我!我再次警告你,哎呀!你再用那玩意打我你就死定了,我爸是白魔会的会长,他会把你这个蛆虫变成蛤蟆!”
安东仰面望天,暗暗叹息着这个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破事,给这位少爷擦屁股的事并不是安东第一回干了,实际上自进入白魔会起,十年之间他几乎一直都在不断地干这种事情,他深知会长对他这个儿子的宠爱,也因此在听到这句话时候忍不住的叹气。
这位少爷,居然认为他爹能把人变成蛤蟆。
这样的想法,说明马尔茨少爷对安德森会长大人研究的法术领域不能说知之甚详,只能说是毫无了解。
安东还能说什么呢?
世界上是存在着蠢人的。
或许不明道理,或许欲望难治,或许就是被环境或者别有用心的家伙变成了一幅模样,很多情况下这些特性并不会随时间而减弱,人类中大部分都是受到各种性格缺陷支配的家伙,经常做出冒失的举动,甚至安东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尝不是如此。
安东并不觉得自己在所有状况下都能够克服性格缺陷,做出合乎利益合乎道理的选择,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时候都做不到。
然而性格缺陷有多少之分,有程度轻重之分,有行动时能否克制之分,这些分别决定了人类个体是强人、庸人还是蠢人。
毫无疑问,马尔茨少爷在安东眼里就是一个毫无亮点的蠢人,安东跟随协会中一位资深法师了解过一些心灵法术的理论基础,人类若非天生有神经残缺,那么所有的性格缺陷都是来自后天的环境影响,一个人变成了庸人蠢人强人,都有着明确的过程;这个过程有着一定的随机性其中的套路深不可测,足够养活几百个写论文的研究者,以至于让安东当时放弃了更深入的研究。
如果马尔茨少爷身上有着哪怕丝毫的闪光点,安东尼奥·希尔伯特或许会对这位少爷的心路历程产生点兴趣,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会产生良性的变化。
不幸的是,多年擦屁股生涯已经让安东深刻地感受到这位大少爷是何等的一无是处不可救药,除了被安德森会长指定为安东的累赘之外没有丝毫的存在价值,即使是这个存在价值本身,对安东尼奥·希尔伯特来说也是极为负面的。
安东对维多利亚所言并不夸张,安德森会长能够批准他前往新大陆,主要的差事倒就是捞他的儿子,因此上才要在合适的时机做出一个人情,尤其是安东事先知道了一些这位小少爷的所作所为之后。
安东尼奥忍不住真心实意地长叹,即使是常人眼里脱离凡俗的魔法师,也存在着许多琐屑又狗屁倒灶的事情,更要亲自处理这些狗屁事;而由于法师这个群体的独特属性,这种人情世故还会显示出更加扭曲的特性。。
在外人看来,白魔会这样的组织高深莫测,难以触摸,不过作为其中一员,安东深知白魔会的组织并不严密,甚至为了某些原因,刻意地保持着古代魔法师师徒传承的那一套,这样的组织里,师生关系非常重要。
想起自己迟迟无法获得通过的正式化程序,安东时常觉得,安德森会长是一个很会利用这种关系的人。
……
负面的情绪一旦涌现,安东就忍不住有了想在外头多呆一会儿的想法,他缓缓走过这个作为监狱的帐篷,里头用铁链拴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大多数都是红衣的逃兵,少数几个土著异族,一个黑皮红发脖子上有鳞片,剩下的三个全是雾人。
这个数量比例倒是并不奇怪,海港近处就是新世界最大的雾人聚落,似乎他们不单单和弗兰尼亚人关系恶劣,和英格利亚的关系看来也不怎么样。
雾人神情肃穆,似乎是在祈祷,那个黑皮人在一旁看着,安东怎么看,都觉得这人看雾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关爱傻子的味道。
行刑者演奏的惨叫曲目,似乎并没有对房间中的这一隅产生影响。
会长大少爷和行刑者的激烈交流还在继续,不过是前者交流后者激烈,好不热闹,行刑者喝水才喝一半,听到大少爷的话,就笑得把一口水喷了出来,又连咳了两声,大笑着说:“他马的,白魔会的大老爷居然生出你这个废物?真正的法师我可是揍过的,那一点都不好揍,好几次老子差点把命搭上,你这废物不想挨打,自己变个法儿出去啊?做不到吧,做不到吧!哈哈哈哈。”
“罗尔夫先生可是宫廷御用的行刑手,烧死的黑巫师都有五六个了,你这个小子还算走运,啊,公主殿下居然还为了你的谎话派人去海尔勒确认你身份去了,你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但我们怎么会让你这么好受呢?总得给我们找点事做吧。”另一个整理刑具的助手一边说,一边重新把带刺的蜥蜴皮鞭子泡进水桶里。
“呜呜呜呜。”马尔茨涕泪齐流,崩溃道:“求你们了,别再用那玩意了。”
名为罗尔夫的行刑者一听,从善如流:“好的大少爷,鞭子先泡着,把钉板拿过来!”
“先生,给你。”
啪!
罗尔夫狞笑一声,抡圆钉板,一板子就在那屁股上开出十几个小孔,红的青的颜色冒了出来,马尔茨少爷立即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
“啊~你们这些受诅咒,该火烧的狗!等着,很快老头子就会派安东那小子来救我!一直都是他来救,我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灰烬之鸦,他会在所过的任何地方召唤出恶魔,把你们统统杀光!统统吃光!啊~!安东你这个狗娘养的废物,还不来救本少爷!如果本少爷死了,老头子饶不了你!他会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你快来呀!”
安东尼奥·希尔伯特低头,默默地蹭了一下鞋底的土。
他静静地站了几秒,右手摸出胸前口袋里的海泡石烟斗,装上一烟斗甘草,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味道刺鼻的烟雾。
这东西味道冲进脑门,安东轻轻一晃脑袋,阻止了想要进入刑房的引路侍从。
“希尔伯特先生?”
侍从低声问,看上去有些不解,安东摇了摇头,双手比划着合拢,随即做出向下凹陷的模样,最后指了指刑具架另一头的铁头狼牙棒。
侍从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安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艰难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安东,才犹犹豫豫地走到刑房门口,召唤来收拾刑具的汉子,一番悉悉索索地交代了几句,再由收拾刑具的耳语了行刑者罗尔夫,罗尔夫看了一眼惨叫不止的犯人,又瞄了一眼窗外,面色凝重地拿起了那跟铁头狼牙棒,朝着马尔茨走去。
“你……用这个做什么?”马尔茨浑身颤抖了起来:“别过来!不要杀我!离我远点!啊!——”
这根狼牙棒狠狠地陷入了马尔茨少爷的大腿根,他翻个白眼,一声尖叫只喊到一半就被晕厥掐断,一颗脑袋软软地垂在了胸前。
安东冲着行刑手比出拇指,点了个赞,打大腿把人打晕,需要高超的精度力度,寻常之辈没有这门手艺。
刑房里的三个人交谈一番,看着安东就变化了脸色,更是极度恐慌地看了一眼解开绳索后软倒在地的大少爷。
看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安东心想。
大概这些见过马尔茨的人以后会隐姓埋名去了,北境诸国没人挡得住白魔会会长的私人报复,英格利亚的公主恐怕也不行,但是这个事……
是不是最后会由自己来干呢?安东揣摩了一番会长的心胸,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一种恶臭但现实的可能,安东感到有些郁闷,这就是情绪失控下产生的恶果,但是再多选几次,恐怕也还会这么干。
安东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踢了一脚地上的躯体,默默等待这这人醒来,作为一个轻微的强迫症患者,这屁股要擦就得擦干净。
他坐在那里,右手口袋突兀地产生一阵蠕动,他微微一叹,确认大少爷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拿出了那枚异卵。
它张着口,舌上放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球,左眼凝视着安东。
“爆东西了?”安东尼奥·希尔伯特看着这东西,眉心深锁心生惊讶:“这些雾人族巫师‘制造’的恶魔已经壮大到这个地步了?”
“有意思了。”他捻起这颗珠子,顺手塞进了嘴里,微微闭上了眼睛,很快雾人族的祈祷变成了能够听得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