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你也听说了吧?”
第二日,二月二十七,金蝉寺。
梦寐以求的旗令终于到了手,厄尔特却没有急着拿来搞事用,而是溜溜达达的,又来到了金蝉寺。
一方面而言,由于原本的计划被吴三桂和赵布泰的斗法打乱了时间轴,所以他拿到旗令的时间其实是提前了,而在摸清楚两尊大神之间的暗流之前、贸然行动显然不是一个好点子,因而如此,是要更加的小心谨慎,而至于另外一方面,则当然是要不断的巩固信任,包括朱由榔对自己的信任、也包括吴拜的。
即将再次进入朱由榔的房间之前,照旧是和吴拜闲聊两句,仍是那张茶桌儿,仍旧是点两杯茶水。
今日的茶要比前天的茶好很多,味道清香扑鼻而又不显得过于热烈,喝进口中不过苦而微微回甘,乃是真正的上品。
趁着好茶,厄尔特聊起了关于复明贼的动态,明面上是和吴拜分享信息,暗地里是方便他继续忽悠吴拜…
“哦!倒是有点信儿,听我们旗里的人说,上头给你们都发了旗令了?!”
上头发令的事儿是大事儿,那当然也瞒不了吴拜,只不过包括他在内、金蝉寺的兵丁以看守朱由榔为要务,优先级不比搜剿复明贼差,所以肯定是不用他们直接参与了,于是吴拜也就只有“听说”的说法了。
“没错。”
厄尔特也是一秒入戏,相当严肃的点点头,展现出恰当的“如临大敌”的情绪。
“这伙儿复明贼倒是比我想象的暴露的早,看来果然是一波蟊贼,只是眼下那吴三桂和咱们赵布泰将军斗的厉害,搞了一手搜山,要清查出这帮复明贼…上面有难处了!!”
随即就是又把话题扯到了吴三桂和赵布泰的斗法上,半是忧愁,半又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兴奋。
忧愁,那当然是一个正常的八旗兵听到剿灭明匪的机会错失以后正常反应,更是看到上层在斗法以后正常的忧虑心理,而兴奋,自然就是兴奋“幸亏上面没有破获这伙儿贼人,反而把他们惊动了,因此咱们还是有机会赚这个功劳的”。
“嗯…关于搜山这个事儿,也是听人说,把赵布泰将军气坏了…”
吴拜显然也听说了关于这件事的新闻,眉毛挑的高高的,同样是心情复杂的模样。
“还听说赵布泰将军都披了甲、带刀冲到吴三桂府上了,俩人吵了好半天,最后不欢而散了!!”
“还有这事儿?!”
厄尔特咬了咬舌头,昨天卓固山只和他说搜山的命令是吴三桂下的,却没有说赵布泰和吴三桂居然脸对脸爆发骂战的事儿,还披甲捉刀,真是有够吓人的了。
就不提大清朝的礼制家法问题,就光说眼下的昆明的局势,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待在一起,万一有一个摩擦,岂不是要变成满洲兵和汉兵的全武行?那乐子可就大了。
因此是不掺假的震惊了。
“唉…他妈的尼堪,背叛了自己主子的小人,却到我们满洲人面前耀武扬威起来…杂种…”
吴拜那里,摇摇头,有些突兀的吐槽了起来。
实则,不论是厄尔特这样的“传统派”,还是卓固山、吴拜这样的“忠君派”,其实大家都多少对汉军的情况有点微词,对于吴三桂这样的汉人王爷就更加是,盖因为对方一个尼堪、却做到了王爷的高爵,搞得他们这些满洲人在满洲人的国家里还要对汉人毕恭毕敬,低其一等,满洲大头兵当然没有那个智能和格局去考虑不争取汉人爱新觉罗氏要如何坐江山的问题,这当然会引发不少的牢骚和不满。
“我看赵布泰将军就应该一刀斩了那吴三桂!我们旗丁再起来把吴三桂手下那帮贼兵尽杀了!!倒痛快许多!!”
吴拜仍然是在恶狠狠的吐槽着,当然,其实也就是发牢骚泄愤。
厄尔特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这样的吐槽当然就只是吐槽了,但是也代表了八旗满洲的一种普遍心理,在爱新觉罗氏入关的这个过程当中,八旗兵丁虽然多少都分享了一部分红利,但是却未必见得有多优厚,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吴三桂这么个尼堪王爷立在这里,还和八旗满洲“自己人”的大员赵布泰对抗对喷,那么在八旗满洲兵丁眼里,吴三桂这行为和犯了死罪也差不多了。
“引发更加尖锐的对立的基础是有的,而且未必要以满洲人欺压汉人的形式爆发,这个要记下…”
厄尔特随看随悟,又抓住了一个灵感。
“咳咳…我再去和那个明皇帝碰一碰吧!眼看着复明贼都这样暴露了,感觉咱们也得更激进一点才成啊!!”
然而金蝉寺内,显然不是思考其他事的良好地点,厄尔特稍微想想之后、还是得先把如何在昆明生乱的小灵感收起来,转而还是把话题引回到朱由榔身上。
“唔…更激进?”
吴拜听真切了厄尔特的话,眉头一挑,却是在眨眼间就析出了其言语中的重点。
看来他的警惕或者说谨慎心理还是很强,就和厄尔特设想的一样。
“是的,更激进。”
而至于厄尔特那里,既然提到这一茬,那当然就是故意让吴拜问的,眼见他真问了,也不需要半分迟疑,就相当笃定的回话了。
“眼下复明贼都已经露出马脚了,而且城内马上要开始大加搜捕!我们要是再不激进一些,那机会可能就没了啊!!之前听人说在北山搜出来线索可吓了我一跳,要不是吴三桂搅局,抓复明贼这事儿可就和咱们没关系了!!”
在去见朱由榔之前、厄尔特之所以要先铺垫一段儿复明贼人的动态,其实也有很大程度就是为了眼前的这几句话准备的,你看复明贼现在动静都闹这么大了、还被打草惊蛇了,城内也马上要开始大规模搜捕,到时不论是破获复明贼失败了、还是复明贼头目被别人抓着了,那咱们的军功可就都泡汤了!!这要是不赶紧下手,还得什么时候?
“唔…厄…厄章京倒是说的有理…只是…不知所谓更激进,是如何激进?”
有前头良好的铺垫在,吴拜倒是也没直接拒绝或者推辞,只是问起了厄尔特具体的做法。
“嗯…我计划…把城内外的情况告诉朱由榔…再给朱由榔笔墨…”
而厄尔特呢,也是顺坡下驴,压低嗓门儿,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简明而言,就是告诉永历有人想要救他,然后让他以明朝皇帝的名义写一篇褒奖、指示和许诺封赏的书信,对朱由榔那边,以李定国麾下“穿山甲”身份出现的厄尔特就诈称需要信物和激励好提升营救者的士气,而在吴拜这里,厄尔特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拿朱由榔的墨宝书信作为诱饵,把城内外的复明贼伺机钓出来。
不过当然,从实际出发的话,厄尔特拿这篇书信另外有他用,不过这就是真实计划的一部分,也完全不可能和吴拜说了。
“告诉朱由榔…还给他笔墨…”
吴拜听了厄尔特的说法,也是一惊,咬着牙先沉思了一阵儿。
这可不是他老哥过于保守谨慎了,而是厄尔特口中所谓的“激进方案”确实激进的吓人了,按照原本上面的指令,他们这些看守朱由榔的兵丁在交流的时候都只准说满语,因此连八旗汉军的老辽人都只能在寺外看门,而至于说让朱由榔写信给外面什么的,那更加是完全不被允许的了。
厄尔特的计划虽然听起来有理有据,但是架不住军法如山啊!万一一个弄不好暴露了,到时候可是要连着他吴拜的脑袋一起砍得!!
“玩…玩这么大…怕是…”
吴拜想了半天,但还是支支吾吾的,隐隐约约的流露出一些想要拒绝的倾向。
厄尔特倒也不惊忙,只是嘿嘿一乐,从靴子筒里抽出了昨天卓固山刚给的旗令,“啪!”的一下拍在了面前的茶案上。
“吴拜吴佐领,本轻车都尉奉军令行事,怎么,你要违令?!”
一面做出些调笑的表情,一面如此说道。
当然,这可不代表厄尔特真是要用这面小破旗子威胁吴拜,这面旗的正确用法显然不是这样,要是这是威胁,那吴拜不从,两人闹到卓固山那里,卓固山只会大骂厄尔特神经病,我给你调查复明贼的权力,什么时候批准你去打扰朱由榔了?!
吴拜当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然而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是在眨眼间就理解了厄尔特的真实用意。
——换一个场景,厄尔特带着朱由榔手写的书信走了,但不巧被卓固山乃至赵布泰大将军发现,厄尔特和吴拜一起被捆起来问罪,吴拜可以惊呼自己没有理解到这“旗令”代表的执法权管不到自己头上,是自己猪油蒙了心才不小心配合的,而厄尔特也可以说自己是破贼心太重,急功近利,因此“不小心”滥用职权云云…
假如是这么个情况的话,那肯定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多挨顿鞭子也就算了!!
“不是我说嘿!妈的,厄章京您真是天才啊!!”
只见吴拜的一对儿小眼儿那是在顷刻间亮了,仿佛被厄尔特点化了一般,大彻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