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凶暴的大雨降临了不鸣谷。
滂沱的雨声被山壁挡住大半,浮逃人们以山洞被避风港,食饥息劳。
昏暗的山洞里,一盏油灯孤独地燃烧着绳命。
山洞深处有一个简易而坚固的牢房,牢里的那名士兵被套上了方枷,病怏怏地躺在角落里。
高琳一边喝粥,一边盯着牢里的士兵。
外面的大雨,让高琳稍微担心了一下赵旭,但在雨停之前,他绝不出洞。
士兵不但已经被饿了三天,平时逼他喝的水里还被下了一点点的大黄、火麻仁、巴豆、芒硝、番泻粉、甘遂、白丑、名郁子。
这些微小的动作,使得此人的菊部地区爆发大量泥石流,身心极为虚弱。
但是,高琳依然不敢懈怠。
毕竟,浮逃人和高琳手里没有遏制元气的枷锁。
这三天以来,俘虏面对饥饿和腹泻的双重地狱,高琳除了问出俘虏名叫孙捷并隶属于景烈军以外,别无所获。
这让高琳不得不感叹:这个孙捷不愧是景烈军的士兵,真是硬汉。
这时,有人穿着蓑衣,从洞外湿哒哒地趟了进来。
听脚步声,应该就是刘蓬。
高琳放下粥碗,仍盯着牢里的孙捷,头也不回地问道:“今天的雨势比昨天猛了好几倍?”
“不愧是高大师,久居洞中仍能体察外界的气象。”
刘蓬一边脱下蓑衣,一边奉承道。
虽然明知是奉承,但高琳很受用。
“不过,不鸣谷雨水连天,某些平时见不到的东西一定会出来散步,像双头修士、千手琴师、斧蟒之类的。”
“高大师说得对,我让矿井的活计都停了,勒令同伴都别出洞,以防不测。”
结束了寒暄,刘蓬也看向了孙捷。
说实话,他是先闻其味,再看见其人的。
刘蓬捏着鼻子,小声发问:“高大师,这个兵痞情况如何?还没吐露追击您的原因呢?”
“哼,后门都被干烂了,前门还硬得像榔头。”
“大师就是大师,用词真粗……粗中有细!”
捏着鼻子称赞了一下,刘蓬有些心疼自己拿出来的那些珍贵药材。
似乎是听出了刘蓬的心声,也似乎是觉得洞里味太冲,高琳叹道:“看来泻式拷问对他没用。”
叹息过后,洞中所有人都退入了沉默的幕布,只有外边的雨声渗进了幕布。
“有了!就用水刑吧!”
刘蓬摸出了一块被雨水浸湿的织物,还找了一个漏斗和水壶。
高琳也不废话,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高琳的保护下,刘蓬进了牢房,对孙捷实施了水刑。
高琳像翻一条死鱼一样,让臭烘烘的孙捷正面朝上。
刘蓬在孙捷的脸上盖上了织物,用漏斗抵住,然后将水壶的水倒进漏斗,水通过漏斗前往织物团聚。
随着水壶不断往织物灌水,孙捷顿时就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气息奄奄的孙捷像被电击了一样,剧烈挣扎起来,高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孙捷按住。
随后,孙捷便本能地大口吸气,可是那薄薄的织物重得让人窒息,让他欲仙欲死。
大口吸气,反而使得许多水被他吸入到了胸肺。
他双手狂舞,双脚乱蹬,口中一片绝望的呜咽声。
剧痛和水分一起在体内共襄盛举,鼻涕伴着血色满满淌下。
咬牙抗争了三分之一刻的时间,孙捷的身心濒临昏瘫。
刘蓬一把掀开织物,厉声道:“招不招?”
“我——招——”
孙捷的嘴里溜出一声惨兮兮的话音。
高琳连忙喝问:“说!你们有多少人?到底意欲何为?”
“我……我招,招个屁,哈哈哈。”
孙捷呼吸微弱,但仍反呛了一次高琳。
同样的戏码,这几天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高琳索性也就不生气了。
高琳鼓掌赞扬道:“好!足下有种,本人佩服!”
随即,高琳冷声道:“给我准备蓑衣,我要出洞一趟。”
“敢问高大师,外面危险,为何出去?”
“我随便找个斧蟒之类的怪物,请他们尝尝鲜!景烈军的硬汉,一定很可口吧!”
高琳说得铿锵有力,孙捷连忙起身去拿蓑衣。
但孙捷刚拿起蓑衣,孙捷就嚎啕大哭!
不等高琳出声,孙捷一边哭,一边交代了他知道的事情。
高琳一边竖耳倾听,一边示意孙捷丢掉蓑衣,感觉找纸笔记录一下。
伴着孙捷的恸哭声,高琳知晓了他们这批小分队一共来了四人,命令他们的人是一个叫郭翳的观察使。
郭翳告诉了他们有一批从月亮上逃到地上的人,并且,称其为月囚。
郭翳背后有修士宗门在吩咐他去狩猎月囚。
另外,不鸣谷有月囚,郑家庄园也有,郭翳带人赶去了郑家。
刘蓬一边在麻沙纸上记录,一边自言自语:“郑家庄?就在不鸣谷东北角外边不远啊……”
·
洞内的动静,完全被雨势所笼住。
不仅仅是几座山洞,雨水笼住了整个不鸣谷。
东北边,亦是免不了一片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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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名骑手正跋涉在风雨之中,失落地赶往东边的驿站,为首之人便是郭翳。
雨水不客气地从郭翳的雨笠上滑落。
雨滴被油衣接住后,一刻不停地滚鞍下马,与同类一起流向大地。
夜色中,郭翳并没有因为落雨而落泪,只不过他的眼罩下旧伤那里又渗出了一点点血罢了。
夜色遮住了渗出的血色,也遮住了血色中的怒色。
郭翳原计划造访郑家庄园后,用官员身份迫使郑家交出月囚,低成本解决。
但没成想,郑家的部曲面对郭翳这几个人,直接不允许他们接近,只让使者传话说什么“改天拜访”。
不但在郑家这里碰了闭门羹,郭翳还在返程途中从信鸽那里得知了另一个坏消息。
四名骑兵在不鸣谷下落不明的消息,景烈军有人不高兴了。
郭翳很清楚,大雨天的不鸣谷比以往更为威胁,只能先撤回军镇,从长计议。
反正郭翳在郑家庄留有眼线,可以再观察一阵子。
另外,郭翳也不认为派去不鸣谷的士兵会全灭。
恐怕,身侧这五个骑兵正在心里抱怨朝廷的官职在迁方道范围内的无力吧。
豪右不理会边疆大官,郭翳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不会因为观察使这个身份的无力而愤怒,他只会因为自己郭翳整个人的无力而愤怒。
很快,再过一个山岗就到最近的驿站了。
一名亲随告诉郭翳:他望见山岗附近有两个游骑。
游骑发现他们后远远打了个招呼,随后就返身去报告了。
接着,郭翳上了山岗,一张想要问罪的面孔正坐在雨篷之下等着他。
雨篷里的灯笼将所有人都照得半明半暗,郭翳依稀看见五名士兵簇拥着一名大汉。
下了马,走上近前。
郭翳一看雨篷里的马匹和灯笼规格,当即明白对方是熟人。
雨篷之下,一声咆哮毫不留情地扫过郭翳等人。
“郭翳!四个精兵被你派去不鸣谷以后就下落不明了,已经快九天了,你到底遣人做了什么?你好像还让士兵从军械库离私自拿了武器和符纸,对吧?这些事我跟你没完!”
一听声音,众人齐齐行礼,对方是迁方道的经略使——陈祁。
严格意义上,除了郭翳身边的一名亲随,周围的士兵都听陈祁调遣。
“说到底,你这个观察使哪来的权力调动亲随以外的镇兵?真是胆大包天,你怕不是脑子有洞!”
陈祁冲郭翳咆哮连连,震得郭翳的眼罩底下又流出了一点血。
郭翳心想:声音真是中气十足,也不愧对他这副体格了。
细细的血迹淌过了郭翳半明半暗的脸。
“这不是陈经略嘛,居然在大风大雨遇见了您,翳可算安心了,连旧伤都能放心流血了~”
郭翳一边擦拭血迹,一边温言说道:“哈哈哈,如您所言,我在塞北的北线指挥攻城时,面部确实被打了个洞,厉害吧?实打实的功勋!”
看着一脸自豪的郭翳,陈祁的怒火更上一层。
陈祁昂起右手,戟指郭翳的鼻梁。
“姓郭的,你不但逾越职权、擅动武库,更过分的是,还损兵折将!我要上疏弹劾你!等着京城的秋官司寇府派人来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