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是在维特的记忆中被叫做血色墓地的地方举行的。
不过这里现在只是圣光修道院旁边的无名墓地,而叔侄两人是葬礼上唯二穿着朴素而气质也朴素的参会者,这让他们在一群谈吐举止都显露出高贵身份的白银之手骑士们当中显得有些突兀,好在骑士们平易近人的态度,倒也让叔侄两人感觉还好。
尤其是维特,他因为那声兽人战吼而有些出名,在葬礼开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居然遇到了几位上前搭话的骑士,无一不是来谈论他的“英勇行为”的。
这让维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那次冲锋其实并无太多过人之处,相比之下,那些从未见过战乱却敢于拿着草叉对抗兽人的农夫,他们的勇气在维特看来反而更值得表彰。
但其中一位前来与他交谈的骑士这样说道:
“我很高兴能从你这里得到这样的想法,你启迪了我——荣誉和荣誉之间,勇气和勇气之间不分高下,同样高贵——我想这便是圣光在你心里的具现,孩子。”
圣光吗?
维特有些疑惑,他是蒙受了某种超凡力量的启迪才有这种想法的吗?
“难道你是觉得圣光是一种外在的力量吗?不,圣光来源于你的心,孩子。”看见维特的疑惑,那位看上去像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父亲的骑士指着维特的胸口,“圣光对许多人来说,可以是一种宗教,对一部分人来说,可以是一种哲学,但圣光只是一种需要你去实践的生存方式,它代表着你的思考,代表着你对你身边的一切家人,朋友,王国,甚至于是敌人的看法和联系。”
他的指尖闪烁起了一缕金白色的圣光,那圣光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触,在光芒接触到维特的瞬间,便让维特感觉像是回到了面对奥格瑞姆和兽人术士的时候,他一开始有些胆怯,可很快又坚定了起来,因为他相信他相信库勒曼会勇敢的探出头去射击,他相信白银之手的骑士们会抓住机会进攻,他相信叔叔会尽量拖住他那边的兽人,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只需要他为所有人来制造一个机会。
战吼,然后冲锋。
“看,我只是唤起了你的回忆,而你有着自己的答案,它表现为你相信你和你的同伴有着一样高贵的勇气和奉献的精神——这就是你的圣光,孩子。”
维特感觉一股洋溢着热情和义愤的崇高感情充斥着他的内心,为他的四肢百骸注入着力量,但他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位骑士,或者说这位圣骑士,鼓起勇气问道。
“那些同样敢于面对兽人的农夫们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圣光?他们会得到和我一样的荣誉吗?”
维特期待能获得一个回答,但然而中年骑士抬起头避开了维特的目光。
“他们也有自己的圣光……但很抱歉,孩子,很抱歉,勇气和荣耀不该有高下之分的。”
他拍了拍维特的肩膀,随即转身融入了人群,而维特试图去追寻他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维特先生,葬礼要开始了,不要再乱跑了。”
“艾尔莎?”
少女穿着朴素的裙装,不过多了一件纯黑的披肩,而她的神情看上去并不高昂,令人好奇到底是什么让这位坚强的少女如此沮丧。
“艾弗尔先生说他有些不适,到就一旁休息去了。我……我们该去参加吊唁了”
艾尔莎一只手拉着维特的手腕,另一只手持着一支白色的花朵,而回头的维特看着艾尔莎忧郁的精致面孔和扎起来的柔顺黑发,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跳加速。
一定是之前圣光的影响,维特这样欺骗着自己。
————
葬礼很快就开始了。
“……联盟正是构筑在无数像这样的牺牲之上的,而联盟也将记住为之牺牲的任何人,白银之手骑士团将永远铭记你为保护人民,抵抗邪恶做出的牺牲,愿圣光保佑你的英灵……”
伊森利恩作为这次战斗的指挥者兼任了这次葬礼的主持者,他沉重而缓慢的宣读着慰灵的祷言,引导着人群为牺牲者献上鲜花与悼念。
据艾尔莎告诉维特,这位预备骑士本来已经是累积功勋到了可以受勋成为一名正式骑士的地步了,却在最后一场战斗中不幸遇到了奥格瑞姆,于是他的葬礼有着远超一般规格的各位骑士团领主前来参加。
几位健壮的中年领主从灵柩面前走过,但维特根本分不清这些穿着差不多朴素的领主们到底谁是谁,除了刚刚才见过的那位中年圣骑士。
他果然是一位领主,维特的记忆中闪现出许多名字,不知道他是哪一位?
而艾尔莎看见了维特的困扰,于是低声向他讲着那些领主的名字。
“那位是提里奥·弗丁爵士。”
提里奥·弗丁,未来人类最伟大的圣骑士,很有可能没有之一,而维特刚刚才与他交流过,还和他讨论了圣光。
“乌瑟尔爵士长期驻守在洛丹伦城中,图拉扬爵士还在南方,所以现在由提里奥爵士主持骑士团的工作,其他的那些分别是赛丹·达索汉爵士、加文拉德爵士、莫格莱尼爵士、阿比迪斯爵士……”
——还有艾尔莎的哥哥,伊森利恩爵士,维特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亡灵天灾毁灭洛丹伦王国之后,伊森利恩成为了血色十字军大检察长,在杀死提里奥·弗丁之子泰兰·弗丁后,被悲恸的提里奥·弗丁所杀。
他们的悲剧几乎就是那场巨大悲剧的一个缩影。
维特的脑海里想着那场可怖的亡灵天灾,叹了口气,他的记忆中根本不记得伊森利恩还有个妹妹。
难道艾尔莎死在亡灵天灾中了吗?
维特陷入了沉默,他盲目地跟随着艾尔莎在队伍中缓缓前进,当快要轮到他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并没有一支鲜花,情急之下,他从衣兜里翻出了那朵之前在布瑞尔时叔叔塞给他的宁神花,幸好这朵宁神花只是有些干瘪,于是维特在心里向那位牺牲的轻装骑士致歉一阵,把手中的干花放在了之前艾尔莎留下的鲜花旁边。
预备骑士的父母和妻女站在他的灵柩旁边泣不成声,哀叹着他们失去了儿子、丈夫和父亲,让维特也为止感到一阵哀伤,可紧接着,维特又想起了那些死于兽人之手的农夫,他们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子女?
可并没有人给他们一些哀荣,献花仪式结束后,伊森利恩又念了一小段悼词,他稍稍提及了牺牲的意义,受伤的骑士们,向奥格瑞姆发起冲锋的维特,那匹折断腿的战马和艾尔莎的那匹栗色马,然后是愿意捐助圣光事业的阿加曼德先生,最后才一句带过了那些英勇抵抗的农夫们。
尽管维特被放在前面的位置,可他并不高兴,他觉得那些英勇抵抗的农夫们至少也该与他接受一样的荣誉。
并没有其他人对此提出异议,除了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提里奥·弗丁,但他依然保持了一位领主该有的体面。
“是不是很可笑,马要被放在人前面,付了钱就可以免除恶魔崇拜和豢养兽人的罪过,还要被赞扬。”
好在艾尔莎也认同维特的想法,她主动凑过头来低声向维特说道:
“我向我哥哥抗议过把阿勒芙*放在英勇作战的农夫们前面,但是他告诉我,泰瑞纳斯陛下认为农夫的牺牲是一种应尽的义务,所以我们不能把任何牺牲,哪怕是两匹马排在这项义务后面,不能让国王陛下觉得骑士团蒙授损失是应尽的义务,这是个很‘严肃’问题。”
维特终于知道为什么艾尔莎今天看上去满是失落了。
“多么荒谬,尽管平等和牺牲是圣光的美德,但信奉圣光的骑士团却无法令牺牲本身平等;他们可以为了平等而牺牲性命,却没有任何人愿意让牺牲的农夫排在两匹战马之前——我想你说得对,维特,有些事情上,个人的品行甚至于意愿都没有意义。”
“我……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些。”维特很惊讶以艾尔莎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使劲回忆着两人之间的谈话,最终想起好像确实这么说过。
而看着十分失落的的艾尔莎,维特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于是他决定说些什么。
“确实没有意义,也许就连平等和牺牲,甚至圣光本身也没有意义。”
圣光不止青睐道德高尚的人,而高尚的提里奥·弗丁在未来甚至会被剥夺圣光,所以会有人在意圣光的美德吗?
国王不会在意,国王决定让牺牲不平等。
纳鲁不会在意,他们认为他们才是牺牲和平等的定义者。
亡灵天灾和影之国不会介意,他们说牺牲就是死亡,而死亡的不平等就是活着的不平等。
艾泽拉斯生而不平等,死而不平等,唯一平等的只有每个人都可以平等的对抗这种不平等**。
“感谢提里奥·弗丁爵士,感谢他的指点,我想我明白了——尽管高尚,平等,牺牲……等等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可在对抗那些即将来临的,我们几乎无法对抗的,卑劣的,不平等的,凶残的‘灾难’时,我们依然会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不同,进而发现自己的圣光,认清这一切的意义。”
在来到洛丹伦之后,维特一直有着某种对于亡灵天灾的不安,现在他释然了,因为不断会有已知和未知的灾难挡在他的面前,也许是月溪镇的领主,也许是暴风城中盘踞的黑龙,也许是某种更古老的邪恶,而亡灵天灾大概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就像是面对奥格瑞姆时一样,到那时,无论维特有没有做好准备,他都必须毫不犹豫的举起斧子,和同伴一起,向着“灾难”发起冲锋。
“这就是你的圣光,孩子。”
维特突然想起弗丁的话,他感觉意识中有如一道闪电划过,惊涛卷起,又犹如种子萌发,花朵绽放,维特下意识抬起手,一道微弱但坚定的圣光一闪而逝,而艾而尔莎立刻注意到了维特的异样,她赶紧也抬起手,伸出指尖与维特点在一起,两人的指尖交汇的地方随即洋溢出一片温柔的圣光。
“圣光在上……这。”
“是圣光,圣光刚刚认可了你,别说话,静下心来感受它的力量。”
艾尔莎扣住了维特的手,维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的触感,随即这温暖的感觉流遍全身又汇集于指尖,他终于在艾尔莎的协助下将那虚无缥缈的一缕圣光稳定了下来,看着指尖微弱而且忽明忽暗的金白色光辉,他觉得身边传来的,骑士们的议论声正在离他远去。
维特之前还满心想着接下来会不会给他开个表彰仪式,会不会有奖金发给他,但他现在已经对后面的事情没那么期待了。
他已经明白了邀请的意义,也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