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等一下,你丢东西了!”
亚瑟抓起这个臭气熏人的包裹,一抬头,却见刚才那个一身诡异气息的独眼男人已经远去了。
“这……”他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包裹,又看看远方的道路,进退维谷之下有些傻眼:“这就走了?”
他试图想着这个男人的相貌:“那个白色的长袍,好像是工会内部的装束,那么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不过独眼……”
他想要把包裹收起来时,却听到一声古怪的呻吟从这包裹尽头稍微粗大的部位传来,同时包裹也发出一阵颤抖。
这个异样的变化让亚瑟吃了一惊,他身体再次因为惊惧变得僵硬,直到路人们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眼光,这才一个激灵,将这个怪东西收起来,左右张望一阵后,趁人不注意时拔腿就跑。
……
安东尼奥·希尔伯特在裁缝铺子里坐到了太阳落山,慢慢等着长着白色灯笼胡的老裁缝帮他修补清洗这套白色的长袍子。这样的工作老头子显然司空见惯,他沉默不言地吩咐自己的儿子安排清洗和熨烫,需要的时间不短,安东尼奥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侍者衣物,在二楼宽大的试衣间里喝了两个小时的草药汤,这种名为咖啡的饮料来自南方,在魔法师和隔壁教会大学的草药学者的研究下,确认这玩意极具提神效果,一时间就成为了这些脑力劳动者的挚爱。
安东尼奥不动声色地吩咐侍者煮了几升的黑咖啡,换衣服前他放净了膀胱,洗了个热水澡,丝绸的内衬贴住了衣物,他眨眨眼睛转向侍者:“我似乎没有要求这些东西吧。”
“是施泰特执事给您安排的,全部金额已经记在了公账上,他要我向您交代,不必为此多虑。”侍者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说道。
“这老头心思还不小~”安东尼奥脑中浮现出那个一年到头在袍服上挂满勋章和金银丝线,待人接物从来一脸正气的老家伙,不知想起了什么,嗤笑起来:“看来爬到了那个位置,哪怕是这种处境,也还要怀揣着梦想呢。”
侍者依旧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他听不懂安东尼奥的吐槽,工作的规矩似乎也不允许他听懂,甚至还需要很快地塞进脑海的最深处,裁缝铺离白魔会很近,能在这个地方屹立几个世纪,雇员当然很懂得保护自己。
安东看着远处‘假山’里的灯火,抬抬手指:“里面在干什么?”
“应该是外务宴会吧,这几个月以来,施泰特执事已经开了好几场了。”
“果然是工会第一能臣,知道工会缺钱,亲自卖脸去逢迎那些有钱人,不过倒也是,工会需要什么,他就做什么。”安东尼奥叹气:“今年的灾荒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么?”
“亚森城周边的村镇,所有的农户,包括一些有积蓄的老爷们,也不敢太长时间呆在乡里,都逃难去了。”侍者答道:“给城里供货的粮商换了三批,价格涨了三倍,托工会的福气,我们还能买到平价粮食。”
“毕竟你们的历史和工会差不多长,也该有所照顾。”安东尼奥秒懂侍者潜藏的话:“啧啧啧,这群倒霉的粮商,敢来白魔会玩这个囤积居奇的把戏,真是找死,第四批是不是也该换上来了。”
“先生,因为前几批粮商失踪的太蹊跷,他们背后的那些个商人贵族,没有派出第四批过来,现在施泰特执事,似乎正在代理工会和那些富贵人家谈这个事情。”侍者表情尴尬地指出白魔会的为难之处。
“好吧,这是给老头子那副不把贵族商人放在眼里的操作擦屁股,倒是真辛苦了。”安东尼奥转向侍者:“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这些只是小店能知道的事情,也只是可以说一说的事情,希尔伯特先生。”侍者面露谨慎之色。
“不错不错,我很满意。”安东尼奥拿出几个金壳子放在侍者放衣服的托盘上:“帮我谢谢派你来的人。”
“不必客气,离晚上十一点还有一段时间,您要睡一觉吗?”侍者欠身。
“得了,你知道的事情这么多,我害怕。”安东尼奥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素白色长袍:“嗯,卖相不错。”
他穿着这套新衣服走出了裁缝铺子,夜风吹过长袍的下摆,卷起了一阵尘土。去往‘假山’的路上,街巷间各种雕金饰银的马车琳琅满目,看起来是一个热闹的夜晚。
‘假山’是埃里克一世在第一帝国时期留下来的大宫殿,他的几个孙子针对‘均分继承法’进行了一番讨论,这个曾经规模恢弘的都城就渐渐荒废了,以分家之后的地形来看,亚森着实算不得什么战略要地;洛塞尔二世绝嗣之后,北海大公国被罗曼尼亚和弗兰尼亚瓜分,亚森失去了区域政治中心的地位,随着北方贸易的发展,经济贸易的地位也渐渐让位给拉伊河更下游的霍兰德,在旧大陆乃至罗曼尼亚的版图之中,亚森就更加地没有存在感了。
往事千年,这座曾经宏伟的宫殿被凌乱而茂盛的各种植物包裹,巫师间的小道消息传言,这个地方如此繁茂的植被,和大法师阿勒曼尼的防护魔法有关,甚至有些论点认为,这就是阿勒曼尼死后从源界中‘脱离’出来的物质基础和领域,但也没有谁最终证明得了这一点。
两个世纪前大法师萨尔特·安格雷带领一批追随者,借着宗教战争的时机,得到了罗曼尼亚北方诸侯的支持,在亚森城成立了白魔法守护协会,这座被近千年植物堆积出来的假山,就成为了白魔会的总部驻地。
维尔纳的帝国皇帝曾经对此事发出严正的抗议——哪怕很少来北方,甚至都不怎么来亚森城,即使来了亚森城也根本不会对这个破烂的宫殿有什么兴趣,但无论怎么说,按照帝国传统,这地方也是名义上正儿八经的行宫,为了已经烂得稀碎的所谓帝国权威,皇帝也要象征性地捍卫一下。
这个话题传到北方诸侯的耳朵里,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纷纷表示这破地方与其荒废着不如让专业的进去研究一下,于是经过帝国议会的投票,假山因为长久荒废,被认定封地原主人——新教宗的教产,又由新教宗赠送给了白魔会,至此,这座历史悠久的奇怪王权产物,就成了一群法术研究者的栖息地。
作为白魔会的一员,安东尼奥自然明白假山并不简单,不仅仅是大法师阿勒曼尼;当时刚刚完成了和圣教宗和解,还处在力量巅峰时期,没有经历先后四次分裂而成为圣教宗实质上附属组织的法术议会,还是大陆上极为重要的一股力量,以大法师阿勒曼尼为代表,亚森城的法术议会分部就是当时北方的法术研究中心,其地位比现在的白魔会还要重要得多,只是由于后来的局势动荡,巫师们渐渐离去,这里的研究中心地位才渐渐消失。
有着这样的历史,‘假山’的茂密丛林和繁荣山脊之上,存在着大量神秘现象,白魔会在此驻扎百余年间探索成果也不过十之一二,甚至可能还远远不到十之一二,能够利用起来的更少。
“人都不敢靠近的地方我们就是敢,安格雷大师不愧是法师楷模,如此地敢于探索,敢于作死。”安东尼奥整整衣领,站在假山位于亚森城官邸后方的巨树区入口,重重藤蔓缠绕编织出蜿蜒的走廊,下垂的枝叶仿佛层层帷幔,在零星的风中徐徐摇曳。
穿过有些寂寥的回廊,前厅空空荡荡,几个侍者闲着没事在那里发呆打屁,接待位置的守卫人也有些无精打采,一个显然比较认识安东尼奥的人,看到了他过来,先是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强打精神地喝了一口水,手指有些颤抖地整了整衣领,似乎有些负面情绪需要酝酿一下。
安东尼奥静静地等着这人做完这一番动作,他看看这人的脸,忽然奇怪:“你认得我?但你好像之前不是这个岗位的人,是替岗么?”
“我……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两个月前才结束见习修业,工作岗位暂时安排在了这儿。”守卫脸皮抖了两下,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
“结束了见习修业却没有留在导师那里准备深黑试验,看来是源论写得太烂被源界教做人,又让导师放弃了呢,行吧,个破源论不写也罢。”安东尼奥安慰:“咱们要讲究一个人生有梦各自精彩,你干不了这个也不一定干不了别的嘛~像你这样,明明没见过我还能一眼认得出我来,难道不是天生看门的一把好手么?以后走行政路线,这种观察能力说不定也有出头之日呢。”
“希尔伯特同学,我们是同学啊,虽然你只在学院呆了半年不到,但无论如何,向您这样给人深刻印象的同学,怎么说也没那么容易忘记吧。”看门人哭笑不得:“而且,没有那个必要用这种说话方式来打击我吧,我已经够悲惨了呜呜呜。”
“哈哈哈,我这是看你这么紧张。”安东尼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每次看到那种不知所谓看到我就伸头缩脑,浑身打摆子的货色,就忍不住想这么说两句呢,或许认定了我是个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家伙,就可能降低一些紧张的情绪呢。”
“这算是什么说法。”看门人哭笑不得了一阵,蓦地笑了出来,看起来情绪轻松了一些:“能再见也是十分难得,安东尼奥同学,我是科林,大概以后没有机会成为正式法师了。”
“放平心态,算了,放不平也没关系,这太难了,反正受苦的是自己。”安东尼奥转头左右巡视。
“只要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放平心态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安东尼奥同学。”看门人科林突然无奈地笑了笑,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洒脱:“您在找什么吗?”
“娜塔莎呢?”
“她回教会去了,最近科洛托主教区大选,她要去参加投票。”科林垂头说:“对了,她把您养的狗狗们都带走了,她说恐怕这里没人会照顾好它们。”
“最近怎么到处都在开放女人选举?”安东尼奥皱眉:“亚森城政府也就算了,连新教宗都搞起了这个玩意,他们不是说要捍卫传统吗?”
“那教堂里的女人太多了,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认为自己即使按规矩不能当主教,至少也应该有个选票。”科林耸耸肩:“你知道北方的新教宗没有统一教会组织什么的,都是各个地区教堂说了算,既然嬷嬷、修女们都这样表示,那几个主教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让她们投票。”
“行吧,好像是这一场洪灾,让这世界越来越民主了。”安东尼奥想了想,突然恼火起来:“但她怎么把我的狗都带走了?难道我没嘱咐过相关事宜么?这女人越来越自作主张了。”
“您的狗狗们生活真幸福呢。”科林再次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算了,反正迟早还要回来,到时候再给它们好好减肥。”安东尼奥摸出一根烟来,污染起了协会的空气,科林微微皱眉,看着他:“安东尼奥同学,您不去参加前厅的宴会么?”
“我想工会里的大师们,应该不希望我这条疯狗,进去见人就咬吧。”安东尼奥吹着烟圈,一脸的善解人意:“他们给学会拉点赞助,去和那些贵族纠缠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对了,有吃的么?下午吃的消化的差不多了,给我来点。”
“……嗯呢,你在这边的侧厅等一等,我去后厨里面找一找,应该还剩下不少。”科林说着,吩咐了同伴几句,然后带着安东尼奥走过另外一边的甬道,进了一个宽敞的休息室,里面几个喝醉了酒的家伙正在顺着树洞向外呕吐,安东尼奥撇撇嘴心想真是肮脏;这时后侧厅通往大堂的通道打开了,唠唠叨叨的对话声细细碎碎的传过来,似乎是一对亲友正在吐槽:
“这些巫师太没有礼貌了,威廉,那个叫做安提克的老家伙,我看他们那么懂得礼节,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出身,没想到家里居然是开船捞鱼的渔民,这样的人也敢在我们面前讲究礼貌,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根本不配在我面前说话。”一个急躁年轻的声音抱怨着。
“但人家是拥有职称的白魔会的正式成员,你把他当成教会里的主教就行了。”另一个声音有些迟缓,非常柔和,却掩藏着些许不耐烦。
“主教也是贵族的次子和庶生子才能当的,这些人也配吗?”那急躁的声音道:“表哥,就着我看,这个什么白魔会容许那些贫民子弟拥有站在我们面前大声说话的机会,那根本就不合理!怎么能够给他们这样的途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