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春季改革(一)

第九十章 春季改革(一)

  当拜伦哼着小曲儿走进公社行政委员会的中央会议室,看到站在桌边低垂着头的秋金的时候,他仍未察觉出有什么异常——或许是安格里诺之行的丰厚成果带给他的喜悦过大的缘故。

  拜伦带队前往安格里诺时手中除了金币什么也没有,仅仅十六天的停驻过后,回往时的队伍就扩大了十倍以上:将近1000的新迁移民,十几吨各类金属矿石和现成的金属锭,预备用来配种养殖的牛羊……由于队伍规模过大,为了避免被土匪盯上,拜伦还先调了一支人民自卫军班组,并雇佣了一支佣兵团沿途护卫。

  而这些不过是能带回来的成果罢了。

  对于公社来说,这次安格里洛之行的真正长远意义是在城市中建立了人民党的组织机构,同资产阶级革命派建立了同盟联系,使公社势力的触须超越了这边陲一角,渗透进了安格里诺这座北境首府城市之中。

  接下来只要按计划开展春夏两季的大规模根据地建设,进一步扩充手中的实力,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未来可期……

  “拜伦总书记,有点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或许未来可期也还不够,应该说是前途光明啊……

  “拜伦总书记?”

  “嗯?”

  拜伦这才反应过来:秋金在跟自己说话。

  “发生什么事情了?”

  话说到这里,秋金居然又沉默了。

  在拜伦顿时察觉出来了不对劲——秋金和他在政见上互相不对付已经很久了,历来说话都是火药味十足,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低声下气了?

  “那个……”秋金咳嗽了一声,“在你前往安格里诺期间,公社里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似乎是知道瞒不住了,秋金眼一闭,心一横,用最快的语速,把从抓住唐恩到新迁移民逃亡的一系列事情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什么?你们抓了35个准备逃跑的新迁移民?”

  拜伦眨了眨眼睛,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人家要跑就跑呗,先不说烧神像这件事情……公社又不是什么大监狱,为什么要阻止移民离开?”

  “呃,这是沙明同志的意见……”秋金小声地辩解道:“他认为逃跑者都是信圣神的死硬分子,是潜伏在群众中的反动派,总会成为公社的敌人,放他们跑掉会败坏公社的名声……”

  “你少给我拿他当挡箭牌。”拜伦皱着眉头道:“他思想极端,难道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但是做决定的是你,你怎么能听信他的扯淡意见呢?”

  这恐怕不仅仅是沙明的观点,同时也是秋金的观点。

  拜伦骤然想到了这一点。

  秋金没有回答拜伦的质问,只是移开视线低头看向了会议室的地板。

  知道自己错了,但面子上不愿意承认么?

  拜伦忽然感觉到有点好笑,眼前这个满口革命和阶级的人民党高级干部,闹到事情头上心底的脾性居然还和小孩子别无二致。

  但拜伦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揭穿这一切:他意识到这恐怕并不是秋金一个人的问题。

  自己这个党说到底仍不过是一个由一群空有学识和热血而毫无工作经验的愣头青,在几个月内搭起来的草台班子罢了。

  人需要时间的磨砺才能成熟,组织也是如此。

  拜伦伸出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橡木桌,悠悠地叹了口气。

  “好了,你的责任我们可以稍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让我想想。”拜伦在房间中踱步起来,“第一是马上把你抓起来的这些人都给放了,然后允许他们自由地决定去留,执意要离开的,绝对不能阻拦。”

  “我明白了。”

  秋金默默点了点头。

  “这还不够。”拜伦摆了摆手,“我们要向每一个被错抓的人发放一笔补偿金,也不用太多,50张劳动币即可,这个就叫司法赔偿吧。”

  “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要离开公社的。”秋金开口说道。“我觉得他们可能不会想要劳动币的……”

  “那就给他们发王国钱币。”拜伦毫不犹豫地说道,片刻之后又却转头向秋金问道。“换成王国钱币,该给多少钱?”

  秋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拜伦由是想起来公社发行的劳动币还算不上一种真正的近代货币,它的价值锚定在公社供销社规定好的物价上,而物价的主体是粮价。硬要说的话,这大抵是一种粮本位货币,和王国金银币间进行交换,只能参考粮价进行。

  但问题是这个生产破碎的蛮荒时代根本就没有全国甚至地区的统一市场,每个村庄的粮价都可能不太一样,如果咬死公社的粮价,那劳动币大抵是永远也不可能走出这片方寸之地的。

  看来十分有必要发动一场货币改革了,用法律手段直接锚定和王国金银币的汇率,大抵可以比较容易地建成事实上的金本位……

  问题是如果这么做的话,劳动币就会彻底和曾经欧格斯构想的“付出劳动的象征物”脱开关系,变成完全意义上的钱。

  要进行这样一场改革,主要的反对阻力来自于……

  拜伦看了一眼有些发愣地站着的秋金,心中有了大概的计划。

  “别想了,先按五枚银币发吧。”

  “嗯……嗯。”秋金应道。

  “另外你要代表我们党和公社的所有这些被错抓的人去对他们诚恳地道歉,可以吗?”

  “什么?要我道歉?”秋金愕然道,“怎么能这样……不是,我是说……”

  秋金忽然语无伦次起来。

  “行,你不愿意去的话——我去就行了,我亲自去道歉也是一样的。”

  “你亲自去道歉?”秋金重复了一遍拜伦的说法,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已经要发钱了吗……”

  “那是两码事,我们发钱是作为赔偿,并不意味着只要发钱之前做错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拜伦正色道,“共产.党人永远不能推卸责任,犯了错误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认下来然后改正,我希望这可以成为我们党的政治信条,那么由我带头做这个模范也没什么不好的。”

  秋金沉默不语,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共产.党人永远不能推卸责任。』

  『犯了错误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认下来,然后改正。』

  秋金并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心计很多。拜伦明白自己这两句意有所指的话,此时想必已经在秋金心中插上了一把刀子。

  当然即便这样也顶多是让秋金感到非常内疚,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但拜伦要的也不过是内疚而已。

  比起脸皮比坦克装甲还要厚的老政客,小孩子脾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有了内疚,就有做点什么来弥补过失的动力。

  “对了,这件事情折射出我们制度上的许多问题。”拜伦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补充道,“我看还有许多要改革的地方,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些设想……三天后的政治局会议,我会提出一个一揽子改革方案,希望你能多提建议,帮我参谋参谋。”

  拜伦注意到听到这话的秋金,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些复杂的色彩。

  “嗯。”

  几秒过后,这位历来持激进立场的行政委员轻轻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立马提出反对意见。

  很好,点到为止即可……

  拜伦咧嘴笑了笑,转身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现在是时候去处理这个该死的烂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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