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到了,这顿饭也大出李西平的预料。与他熟悉的中式宴席不同,今天午饭的主角是炽热的炭火、大块的烤肉。因为是演武会,所以饮食要偏向武将的习惯。连厨师都是彪形大汉,否则端不起这么沉重的肉。
盾牌形状的硕大盘子上摆着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脆皮烤猪肘,壮硕的厨师持剑切割,很显然是在cosplay樊哙,不过生彘肩大家消受不来,还是吃烤的吧。
有整只的烤鸡、烤鸭乃至烤全羊,平时难得一见的牛肉也大块地端了上来。顺朝并不是完全禁止吃牛肉,但是对牛肉屠宰有很严格的限制,税也很高。
最神奇的是,李西平居然看见一个厨师指挥着徒弟们操作一个巨大的烤肉柱。李西平让魏伯焘去和厨师攀谈,一会儿魏伯焘回来报告说,这个烤肉法果然是从西域传来的,据厨师说是学自浩罕。
如果所谓“内亚性”真的存在,顺朝在这方面应该吊打清朝。顺朝的统治集团以陕西军事贵族为核心,清朝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比谁更懂中亚?
顺朝立国之初就和叶尔羌汗国有非常密切的往来,对哈密玉石贸易的垄断是李家内帑的一项重要收入。随着准噶尔崛起,叶尔羌式微,顺朝便开始干预西域,而在李西平那个世界,这个时候康熙正被吴三桂打得焦头烂额呢,根本没这个工夫。
当然,顺朝对叶尔羌汗国的“帮助”也没安什么好心,借准噶尔的手灭了叶尔羌汗国,再去“拯救”贵族死得差不多的叶尔羌百姓。既然土耳其的赞巴拉克大铳可以从西域传入中国,土耳其烤肉传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以李西平之抠门,也忍不住消费一把,六个人吃了个满嘴流油。烤肉专选肥瘦相间的,外皮焦脆发黄之后,融化的脂肪沁入瘦肉中,泛着诱人的油光,就能让肉的香气沁人肺腑,肉质软嫩多汁,一口咬下去烫嘴了也忙着大快朵颐。酱料醇香,面饼松软,果蔬爽口,就连作为燃料的松木都透着香气。
还有湖南特色的洞庭银鱼,干炸的松脆肥香,草菇银鱼汤也鲜美可口。连海产都有,不过都是干货,参翅鲍肚俱全,李西平对这些东西本就没什么兴趣,刚从崖州来,更不馋海货,不过还是来了碗干贝吊的汤,烹饪手段十分高超,着实鲜美。
李西平还发现主食里有面包,不是他在原来的世界常见的样子,而是做成了类似烤饼的扁平形状,混迹于各类主食之中。因为是提供给官员的,所以很舍得加糖、鸡蛋、黄油,用的面粉也是精筛的,价格不低。这种被定居澳门的葡萄牙人带来的食物在这个世界没有被加上文化属性,只是一种不太符合中国人口味的稀奇食品,吃的人并不多。
演武会嘛,吃饭也得武吃,和军中宴会差不多,没什么规矩。有的武官站在炉子旁,一脚踩着板凳,一手抓着一条四五斤重的烤羊腿,撒上大把混合了坚果的干调料和辣椒面,一口能撕下二两肉,另一只手拿着毛巾,不时擦着额头冒出的热汗,时不时拿起酒瓶来灌上一口。
李西平怕喝多了耽误看下午的比赛,也是因为观赏台上的酒卖得实在贵,所以一壶酒都没买,一个劲劝其他五个人喝茶水解腻。李西平有心看看女眷那边吃的是什么,不过观赏台男女两区之间有布幔隔开,女性那边连厨师都是女人,李西平也不敢凑过去看。
观赏台上大块吃肉还算是平价,但是一些精细的菜肴和名酒名茶、高级烟草价格极高。李西平这样的下级官员不敢问津,但是高级官员和本地豪绅则是互相攀比着吃喝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的不大的官也得点上几道,以显自己的“品位”。
李西平怀疑这种天价菜就是促进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智商税,虽然这些厨师钱挣得未免太容易了些,但好歹他们也是靠手艺吃饭的,起码真的提供了美食。至于大顺朝的这些官绅,鬼知道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
李西平月俸三十两,这顿午饭花了一两八钱九十文,已经肉疼不已了,一旁的善化县典史月俸才十两,却随手就花出将近二十两银子,恨得李西平牙根直痒痒。
一县的司法长官为了一餐就能花去其两个月的薪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背后代表着什么,连李西平带来的这俩印度外宾都能一眼看出来。
在这大顺朝的基层,为了一两银子逼死一条人命的事可不稀奇,不知道今天花在美食上的银子,有多少带着血。
普通看台上也有卖食品饮料的,李西平一眼望过去,离得最近的是一口大锅,两个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用铁锹翻炒着一大锅炒饭。再往远处是几个米粉、馄饨、面条、糕饼的摊子,油锅里炸着春卷,煎锅里煎着饺子,炒锅里爆炒着猪肝。
能买票进来看比赛的,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是赤贫阶层,所以午饭的种类还是很丰富的,肉食也颇多,酥烂的猪手、肥嫩的子鸡、咸甜的腊肉,都能在普通看台上看到,大块五花肉红烧的香味都飘上了观赏台。干辣椒下锅煸烧的味道颇为呛人,但是和酥嫩的里脊肉的味道合起来就令人垂涎欲滴。烧烤的炉子上烤着肉串,也烤着玉米、土豆、地瓜。
也有更便宜的吃食,有一口大锅旁边围了不少人,远远望去,下锅的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的内脏。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好像是在炸什么东西,买的人很多,李西平心想不会是臭豆腐吧?卖水果的小贩也不少,桃、枣、柿、石榴、葡萄都能见到。
这里饮食的丰富还是让李西平觉得很不错的,至少比起大清朝是强了很多。其实李西平看的还是有点片面,能进场观赛的人已经可以算是市民阶层了,最次也是小商贩或有技术的手工业者,其中不乏一些有钱无势的暴发户,属于顺朝的中等群体。如果把那些在赛会开始前早就被远远赶走的穷人都算进来,长沙百姓的生活比李西平那个世界的大清朝略强,却也没强太多。
农业社会的财富积累速度太慢,财富增加的速度赶不上人口增加的速度。顺朝的医学比清朝发达,懂得消毒,懂得预防新生儿破伤风,懂得用产钳,有更多防疫知识,但是由于生产力没有突破,增加的人口缺乏足够的生产资料,难以创造财富,所以并不能让老百姓变富裕。
不过这卫生条件李西平还是觉得有点差劲,就算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了,有时候还是会以原来世界的眼光来看问题。
其实就此时的世界平均水平来看,这里的商家和观众还都是很讲卫生的。观赏台上自不必说,侍候官员和他们家属的随从杂役、丫鬟婆子的劳动力极不值钱,竭尽全力把雇主身边的环境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侍候官老爷的厨师也不敢怠慢,学徒的劳动力更不值钱,师傅支使着他们一遍一遍擦洗炊具。在普通看台上,至少也没有什么明显不能接受的地方,没有大堆的垃圾,有一些穿着号衣的老翁老妇拿着扫把将肉眼可见的固体垃圾都扫走了。场地里有远离人群的厕所,虽说有人随地吐痰,但是没看见人随地大小便。
但是用李西平的眼睛来看,还是能看到无数问题。普通看台上,油锅里的油不知用了多长时间,颜色都不对了。厨师身上的衣服油腻至极,跟穿了身铠甲似的,指甲发黑的手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 随手在身上一抹,又伸手去抓起一团猪油抹在锅里。食材大敞大开地堆在一旁的地上,浸透着大自然的尘土味道,不知道用什么肉做的丸子旁边苍蝇乱飞,食客也毫不在乎,反正下锅炸完都一样。
仔细一想,李西平也释然了,这才1842年,能有这卫生条件就算是长沙的市政建设很了不起了。就算是他原来的世界,这样的现象也依然存在。他坐在观赏台上,已经吃得起做饭前把自己洗得像孙乐安做手术时那么干净的高级厨师做的食物了,至于普通老百姓的食品卫生问题,估计他有生之年没人解决得了。
观赏台上,无数的服务人员把环境打扫得一尘不染,哪怕是李西平这样的小官,也是一招手就有人把肥嫩的牛肉、精致的糕点端上来,高价的进口香料是免费供应的,用起来比老百姓吃盐还随意,哪怕一道素什锦都得精雕细琢。而普通看台上,咳,反正这年头能活到成年的普通老百姓,肠胃都锻炼出来了,只要食材没有大问题,普通程度的不卫生他们挺得住。
下午的比赛开始了,看着选手们一个个上场,李西平不禁感慨,这年头的体育还真是贵族运动。参赛选手多为军官子弟,要么就是士绅家庭出身的复古派战斗儒生,有的甚至是宗室,就算出身寒微,起码也得有个好师父,平民百姓想靠自己来练习这些项目,根本就不可能。一边顿顿喝稀粥,一边穿着铠甲跑十里地,这违反自然规律。
尤其是今天下午的骑枪比武项目,连中等人家都玩不起。参赛选手骑着高头大马,披着沉重的铠甲,还要做各种技术动作,若没有多年的砸钱训练,是不可能达到这种水准的。顺朝也早就知道这种传统的骑马武士在战场上过时了,但是作为一个体育项目,习练它的武将子弟还是不少。
除了这些做饭的、扫地的能趁机挣钱,这场演武会其实和老百姓没多大关系。不过倒也没耗费多少民脂民膏,靠卖门票和对进场商家收费,演武会基本上能赚回成本。观赏台上的这些人一个个争着炫富,都给演武会赞助了不少钱。
一天的比赛结束了,李西平他们一行人回到馆驿,都说晚上要去逛夜市。李西平一听情况不好,急忙先请大家吃晚饭。每人一大碗鸭肉米粉,还要师傅多放鸭皮和与其连着的肥油。先吃饱了再去逛夜市,省得再超支。
不过李西平还是低估了劳动人民的饭量,在他原来的世界,吃点肥油就腻住了是很正常的,但是锤子、吴老二这些人,吃肥油除了香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感觉,“腻”这种概念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中,就算是饱餐一顿羊腰子之后,也能吃饱了再吃一顿。
更何况米粉可没有大块的烤肉那么抗饿,不得已,逛夜市的时候李西平又在街上挑了家至少明面上看着不算脏的摊位,要了一份巨大的炒饭。鸡蛋、火腿加上蔬菜,与米饭同炒后堆在一只硕大的盘子上,这份饭才算够硬,把大家边逛边吃的欲望压下去了。
其实同行诸人也没有谁会真的向李西平要钱买吃的,李西平会觉得自己大吃大喝不给其他人买不合适,这个年代的人却不会有这种想法。
长沙夜市上的治安不错,衙役们在街上巡逻,而且没有像平常一样勒索商户。三天的节日庆典期间,多有大户人家子弟乃至女眷上街,衙役们也都领了加班的赏钱,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惹事。主街两边都有商户各自点灯,光线很明亮,抢劫斗殴这种事是没有的,不过小偷可见了好几个,衙役对他们视而不见。
还有骗子,有的就是明着来,比如说象棋残局骗术,可以光明正大地摆一个摊位。而还有的则用了李西平另一时空很熟悉的手段。
“这位先生,您看,这是我刚捡的翡翠吊坠。您看这成色,这要是拿到当铺去,起码能当一两银子,五钱银子给您了。”李西平没有穿着官服逛街的习惯,所以他这个外乡人就成了骗子的目标,李西平挥挥手:“滚滚滚,当我没坐过北京地铁吗?”
夜深了他们才回到馆驿,这一天又吃又逛,大家都累得很了,一晚上睡得十分踏实。
次日一早,李西平、潘如在、特里帕蒂、拉赫曼、锤子、魏伯焘他们六个人又去看比赛了。魏仲恺和吴老二还在睡懒觉,陈思舜早早起来洗漱,估计这二位同伴对书也没什么兴趣,打算独自去一趟长沙的书店街。
湖南有三大书市:长沙、宝庆、茶陵。长沙作为省城,是全省读书人汇聚之地,因此最为繁荣。黄泥街、南洋街、玉泉街等数条街道,都是书店的集中地。
清代的湖南是文字狱重灾区,自雍正六年的曾静案后,湖南的官员便以罗织构陷为能事。雍正七年,湖南巡抚赵弘恩亲自下场,从浏阳朱氏家族的家规中找出了“侏㒧左衽,可变华夏”这八个字,上奏雍正。雍正当即表示他们“胜于盗贼数倍,极当严究”,要求湖南官府“党恶尽法惩处,不可借口草野无知,疏纵养奸,湖南地方稽察匪类,最为要务,留心缉访,不容少懈”。乾隆继位后,更是将曾静凌迟处死,网禁愈严。
在这种环境下,出版业还搞个屁。例如乾隆四十三年,又是湖南巡抚查出《国朝诗的》一书中收录了反清人士吕留良、屈大均的诗作,居然连带着将编者陶煊的爷爷陶汝鼐的书也禁毁了。巡抚成天屁事不干,盯着别人的书里有没有“辽鹤乍来城郭变”这种带一丁点发清朝牢骚的内容,湖南老百姓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出版业的发展更无从谈起。直到清末,太平天国被镇压后,湘军将领们带着他们多年烧杀抢掠来的财富回家投资,准备培养自家子弟读书做官,湖南的出版业才繁荣起来。
而在这个世界,湖南出版业的繁盛始自茶陵。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人,对茶陵这个地名一定不陌生。而在明末,这里也是奴仆和佃农起义风起云涌的地方。
在明朝,许多主人禁止奴仆识字,以防他们有了知识就不甘心被奴役了,到了清朝也是一样。所以,曹雪芹在批判别的小说写得不合理的时候才会说:“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做奴婢的,是没权利识字读书的。
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些被明清两朝权贵侮辱践踏的人成为了胜利者。湘赣边界的奴仆起义领袖刘文煌在攻克茶陵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这里的东山书院。
东山书院始建于元代,宋朝遗民陈仁子不肯仕元,回到家乡茶陵创立东山书院,讲学刻书。那些曾经被禁止读书的奴仆,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知识,刘文煌和他的兄弟们在成为顺朝的军事贵族后一同出资,将东山书院改为义学。书院有专门的款项用于资助贫寒子弟,刻印、收藏了大量图书,只要是人,就有权走进这里读书。
东山书院至今还挂着刘文煌题写的匾额,上书“有教无类”四个大字,从书法的角度来看,写得着实一般,力道有余而间架潦草。但它代表着当年的起义者“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让每个人平等地拥有追求知识的权利的理想。尽管大顺朝肯定办不起义务教育,最后还是变成了有钱才能读得起书,没钱的只配站在窗外蹭课,但至少向前迈了一步,没人再敢剥夺别人学习的权利,没人把蹭课的乱棍打出,再骂一句“你也配识字”。
本就有优势的茶陵出版业,在这些新勋贵的投资下发展很快,带动了湖南的出版产业。随着时间推移,出版业的中心自然转移到了作为政治中心的省城。
陈思舜在心态上与当年的奴仆颇有共通之处,在南非,统治者先是荷兰人,然后是英国人,华人一直是被统治者,华人的文化当然是不受重视的,学堂维持得十分艰难。于是就激发了一些华人知识分子的逆反心理,欧洲人在文化上越有优势,他们就越热衷于华人自身的文化,陈思舜就是这样的人。
当初陈思舜选择回国,是因为想要一个答案,认为只有顺朝变革,走向世界,南非华人的地位才能有根本改变。但是回国之后,他发现自己虽然在南非还算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在国内却很寻常。论实务工作,他不熟悉国内的情况,不如潘如在。要说起儒学、文学,也就李西平这样的不如他,随便一个秀才也比他强。
不过李西平觉得陈思舜这人很不错,虽然现在能力不如潘如在,但是他胜在有不同的视野,很多潘如在无法理解的东西,陈思舜却可以一听就懂。随着鸦片战争结束,顺朝不得不全面加入国际关系中,陈思舜的域外视野在很多方面会比潘如在那洞悉基层的视野更有用。
没有看外面的视野,那就是盲人骑瞎马。同时,看自己脚下的视野也不能少,顺朝问题的根毕竟还是在国内的变革。
要想有全面的视野,看书就是一个好办法,虽然不能靠看书了解这个国家的全貌,但至少能了解一部分,总比不看书强。
陈思舜的相貌很明显能看出是混血儿,不过眼睛和头发都是黑的,所以走在街上也没引人围观。随便进了一家玉泉街上的一家书店,一进门就见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巨大世界地图。挂地图是顺朝军学的传统,也影响了书店。顺朝在立国之初,要超越族群的概念来塑造国家,所以就需要让受教育的人直观地看到本国和外国的区分。
看了看图上的大顺,又看了看南非,陈思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指望大顺的战舰开到开普敦去,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让陈思舜奇怪的是,别的书店刚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问候,这家书店却没有。店中的客人不多,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安静地坐着,柜台后面,掌柜的年纪不小,也坐在那里低头看书。一旁摆着茶水,谁想喝谁自己倒。这家店显然有些年头了,装潢用具虽然一尘不染,但都很陈旧,连卖的书都多半是旧书。
这倒是很合陈思舜的脾气,他并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买书这事,不想被人打扰。他自行走到书架前,开始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阵风从陈思舜背后刮过,这家书店里每个人的动作都悠闲缓慢,突然有这么个走路带风的,颇为惹眼。
陈思舜扭头一看,只见自己右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年轻姑娘,造型看着有点别扭,头盘得颇为潦草,衣服也不熨帖。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侧脸,小麦色的脸颊带着红晕,额角还挂着汗珠。修长的双手捧着一本书,却是一本厚重的字典。
陈思舜十分奇怪,这姑娘的状态明显是一路飞奔跑到书店来,难道是为了查字典?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进了书店,出人意料的是,年长的那个衙役居然对掌柜的行了个礼,然后才问道:“掌柜的,有没有见一个穿褐色衣服,五尺来高,有胡子的瘦子进来?”
掌柜的站起身来,陈思舜差点乐出声来,掌柜的就是五尺来高,留着白色的胡子,还穿着一件褐色的襕衫。衙役连忙道:“那人是短打扮,看模样不到二十岁,两撇鼠须。”
掌柜的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见。”他这家书店不大,站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这家店卖的都是古籍,既没有小说话本,也没有百工技书,所有男性客人都是穿长衫的。女性客人有两拨,一个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旁站着四个丫鬟,守得严严实实,另一个就是陈思舜身边这位,看服装的档次应该是城市里的小户出身。
明朝末年就有才女名士化的现象,良家妇女也可以在公开场合与文人雅士来往。长沙城里的女性文化又曾经被敢拿枪捅官军的陕北“土匪婆”和湘赣边界那些常年和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造反之后把主人吊起来打的女奴主导过,她们虽然当了贵妇人之后也要附庸风雅,但是在顺朝歧视旧缙绅的环境下,附的也得是吟诗作画的风雅,而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连演武会都偶尔有女性参加,不过没有专门的女性项目,得和男人一起比,今天李西平他们看的比赛里就有一个女弓手。军官家庭的女子练过武都是常事,在书店里见到女人就更不稀奇了。
老衙役对掌柜的行了个礼:“打搅了。”带着自己的跟班出去了。陈思舜估计这个掌柜肯定不是一般人,看他的气质,绝对是见过大世面。但既然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做商人呢?而且这么一家店,看书的人多,买书的人少,也挣不了什么钱。
陈思舜回国之后,已经见识过商人的地位了,与商人是官府后台的南非不同,在顺朝,凡是大商人必以官府中人为后台。农民起义能解放许多受歧视的人,但是其中显然不包括商人,农民平素多受放高利贷的商人欺压,越是受农民军影响大的政权,越重农抑商。这个掌柜的若真是卸任的官员一类的人物,就绝不会亲自经商。
就算经营书店的商人经常接触读书人,在社会地位上要高其他商人一等,那也是商人。在图书行业投资的名士大儒也不少,可一般都是派个管家来经营,自己只管书的事情,没有谁会亲自坐柜台。
陈思舜好奇心起,虽然他估计掌柜的和自己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既然见了这样一位奇特的人,总不好直接就走,他在长沙只能待三天,可没时间慢慢接触。
“在下陈思舜,请教掌柜尊姓大名。”陈思舜上前拱手道。掌柜很客气地还礼:“在下姓毛,名际耀,草字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