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飞舞,刻名登鞘,约瑟便将它递给保民官。
“萨宾努斯,你可急着回犹太省么?”木匠同时发问。
保民官一时茫然,便是摇头。约瑟反过身,疲惫地对雅各说:“孩子呀,你想法是很好的,可惜还是幼稚……”
雅各毕竟不是真的幼稚,稍一点拨,眼便明亮,拊掌轻叹一声。
朕究竟不曾掌握这般细节,而奋锐党诸公平日多是杀光了事,对此类计谋收尾均显粗疏。若那十军团里有个不下多米提乌斯的人物,窥破了萨宾努斯的虚言,不日便会有大军压境,朕这番谋划便付东流!
他暗道,约瑟公有此见识,不愧是能养育天兄的,朕合该拜他为义……亲父!
木匠已找上了巴拿巴,称谢道:“拉比,各奋锐党的师傅,感谢主的福庇与你们的拯救。想必大家都已劳累了,但我约瑟还是想恳求各位一事……”
“什么?”耶稣姐凑过来,在雅各耳边低语,“约瑟这是要做什么?”
雅各回头:“约书娅,你便设想,当此黑夜,突然有个凶徒持刀架在你脖子上,问:‘拿撒勒的那个在哪?’你觉得他想找谁?”
“玛利亚、约瑟、你……不,我明白了。”约书娅长舒口气,“他要找的是圣所和祭司。”
“是呀。”雅各感慨,“那罗马保民官跟奋锐党的隔阂何等深刻,要他们协作起来,怎能不交出一个分量足够的投名……燔祭呢?”
既已得罪了圣所,便该将之斩草除根,再以其尸骸尽力讨好保民官与奋锐党,加以利益相结,推动双方进一步隐瞒真相。雅各检讨道:朕未始不计于此,唯独心中有股贪心,想要独吞圣所财富,却未料到如今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天王的见识水平放在淳古之风的西元二十年,可以称作“高明”,而且比他谋划能力还高一筹,而他的谋划,又远胜过他的执行。经此一番自省,雅各终究明白,他还得多多仰赖此世的人物。
此时木匠便对巴拿巴说:“拉比,大约你们知道,这祭司同罗马人有勾结吧。”
巴拿巴点头:“是如此的,他与罗马人经由一个外地来的拿细耳人勾结。”
“那除掉和罗马人勾结的犹太祭司,确然是你们的本分。”抛开奋锐党正在勾结罗马人的现状,此话确实不假。
约瑟又对保民官说:“如此这般,萨宾努斯你遭受这样的苦难,全是因为这个祭司诱骗了你们的百夫长,除掉他方可对你们有所交代。”
“正是这样!”萨宾努斯喜道,这在十军团服役的罗马人,虽然是奔着事功而来,又哪会不知道犹太祭司的富裕?金钱乃是立功的基石,即令当年豪富冠于罗马的巨头克拉苏,东征之前都要特意洗劫一番耶路撒冷大神殿,他这骑士阶级的新贵,如何不能追慕先贤了。
毫不迟疑,奋锐党们立即穿戴罗马盔甲,都归于保民官指挥,从围墙的缺口处翻进,径将拿撒勒的圣所围住,即刻闯入。
拿撒勒的镇民们被吵醒,只见城边驻扎那伙罗马兵卒之原形毕露,正冲入圣所大肆打杀,俱是大惊失色,却不敢出门一步。
约瑟带着孩子们先在木匠工坊里落脚,隔门看着寂静的街道,露出失落的神情。
“一奇怪的犹太老头,怪不得能教出两个古怪的犹太孩子。”多米提乌斯道。他没资格,按他自己说则是没兴趣加入这次洗劫。
“你们高高在上,不必在乎地上的虫子有多奇怪。”木匠对他并不友善,也不仇恨。
“也不尽然,大希律王死的那年,就有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特使,想要把你们整个的犹太国献给奥古斯都……然后他就被耶路撒冷满城的虫子咬死了。”多米提乌斯的目光渐渐锋利起来,几乎要教约书娅再次警惕了。
约瑟平静地说:“那之后,瓦卢斯就发兵报复,杀了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你看,现在便没人再敢上街了。”
他们是在说天兄出生那年,犹太地的暴乱?如此看来,约瑟当时大抵未遭杀害,雅各想。他要么是未曾涉事其中的良民,要么是逃脱及时的勇士……但今夜看来,朕这便宜父亲似也不是什么良民,倒是圣经里他夫妻两个带着年幼的天兄出逃埃及,朕隐约知其缘故了。
坐不多时,又一人翻墙进来,是巴拿巴拉比。拉比不住地摇头叹气,待约书娅关切数次后,才犹豫地说:“犹太人们,你说这样边鄙的圣所,怎能聚敛这么多的财富呢?”
这位奋锐党的大师,足是见过世面的,但连他也不曾料,更不曾信撒都该派祭司的贪婪到如此境界。真让雅各扼腕——想那皇上帝爷火华认朕为子,朕早早去供奉他的圣所里借些东西岂非名正言顺——如今都膏了奋锐党和罗马人的肚囊。
但他也不沮丧,只一个小镇圣所,所拥财富已教巴拿巴都惊恐,待到将来起兵,满犹太地都是天国将士的仓储,那前路已被人踩得宽阔了!
思及于此,他之前有个存下的疑问,倒是到了不问不行的境地:“约书娅,你先前说,萨默尔祭司的加护是有实效的,那是同巴拿巴拉比的类似吗?”
耶稣姐忽地笑了,她从没这么明媚地笑过:“雅各呀,你怎能将那水里的肥鱼,去和天上的鸽子相比呢?萨默尔祭司的加护,便是收了钱之后,十几天里都不会有圣所的恶徒去欺凌他们呀。”
“这真是示罗景象!”雅各道。示罗,乃是一犹太古城,主祭耶和华的,地位曾尊于诸城。却因祭司的贪婪无礼,使皇上帝震怒雷霆:“尔等不跟从我了,我自回耶路撒冷去!”至今的希伯来语,倒仍以“示罗”为圣城之谓。
“不过拉比,你切不可沮丧。”雅各又鼓励道,“当知那示罗城浮华奢靡,被主耶和华厌弃时,便是清苦虔诚的耶路撒冷立在地上的时日了。那肮脏的殿坏了,岂不能再立一座洁净的呢?”
“哦?”拉比有些惊喜,“这是不列在五经里的道理,你竟然也学过?”
那是自然,雅各暗道,这一番“天数有变,神眷更易,而归有德之城,乃上主之理也”的论述,正是天国定都天京城的根基。朕当然要穷经搜读,当初爷火华怎么因奢华浮浪遗弃示罗,眷顾耶路撒冷的,便要在天京城重演一番——只是未想到如此有始有终,眷顾和遗弃两段都演了。
巴拿巴拉比精通诸经,今日竟受个年轻人的点拨,半是羞惭半是喜悦地振作,便跪地而祷:“耶和华我的主啊,我赞美你,求你以那清苦的赐我,教我永不被浮华的、淫秽的所动摇……”
雅各一听,朴实本分的心思活了过来,赶紧也在心中默祷:“爷火华我的父啊,朕也赞美你,你切莫浪费这赐予,将他不要的都来考验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