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大营之外,傅善祥脸色苍白,紧咬薄唇,就在刚刚,东殿将士们都听到了大营内传出的一阵枪炮声,接着就是刀枪盔甲的碰撞喧哗声,战马奔驰,大旗凌乱,很明显钟山大营里面发生了一场剧变。
东王的姐夫黄维江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他完全是因人成事,才能坐到匡天侯、总典圣粮的位置,现在一听钟山大营里发出的躁动声音,黄维江就变得吓得瘫软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打湿。
“完了!天父皇上帝不保佑东王府,反倒去保佑一群反草的妖魔!”
周胜富过去主要是做后勤工作,没有打过太多仗,军事经验比较薄弱,可是黄文金和陈桂堂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马上就察觉到不对。
黄文金沉声道:“不,国宗单刀赴会,赖文光就算真有阴谋,国宗有什么不测,也完全不需要动这么大的阵仗,你们看,山坡上军旗闪动,这摆明是营内起码两支军马打了起来。”
陈桂堂也说:“我听枪炮声,应是有二三百条洋枪同时放煷,赖文光再打谁?”
傅善祥冰雪聪明,她两手托腮,原本惊惶绝望的眼里很快就闪动出希望的光彩:“我们再不需烦忧,赖文光动兵,一定是和北殿叛军打了起来,难怪赖文光态度游移,首鼠两端,原来是韦逆先派人来联络钟山大营,遂使赖文光迟迟不能下决定倒向哪边。”
黄维江闻言顿时惊喜起来,整个人又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弹冠相庆,在众人身后的东殿将士、诸多家属,听到傅善祥这番解释后,所有人紧绷着的一根心弦,也终于稍稍缓释下来。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钟山大营的营门,就等着那扇大门敞开,仿佛摩西分开红海,为东殿将士打开一条走出埃及之路。
如果众人生还,洪熙元单刀赴会,无疑是居首功,他为救东殿将士,甘冒奇险,无论是胆魄气势、牺牲奉献,种种人格,都将让这支人数不多却皆属天国精锐的部队彻底归心。
钟山大营之内,血溅三尺,洪熙元亲手格杀了韦昌辉的两大心腹爱将许宗扬和张子朋,按理来说,这两人许宗扬有临清溃退的问题,张子朋又激发水师兵变的毛病,可还是对太平军早期发生有功,也都算有点能力的战将,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洪熙元也深感遗憾。
可是许宗扬、张子朋,昨天一晚上又杀了多少自己人呢?
东王府血流成河,东殿的诸多官吏被杀,那里面也有卢贤拔、李俊良这样的股肱大臣,其余历经百战的参护侍卫更是不计其数。
许宗扬、张子朋早有必死之罪,一个统帅大军不战而溃,一个闹出兵变事件,被杨秀清下狱也是罪有应得,洪熙元现在甚至觉得,人人都说东王暴烈苛责、不讲人情,可就许、张两人的前科,杨秀清把他们下狱以后又放了出来戴罪立功,那才是太过优容,东王真要斩草除根,还能让这群人有机会串联起来造反吗?
赖文光的帅营里面,墙壁上、地板上、座椅上,现在全是喷洒的鲜血,大门口还飘扬着洋枪齐射造成的成片硝烟,韦昌辉派来招降赖文光的人全都被杀,只剩下两名重伤的叛兵被长刀架住脖子,半跪在地上。
洪熙元大步流星,就要走到赖文光的面前,赖文光和他的部下,才刚刚见到洪熙元瞬间暴起弄死许宗扬、张子朋两人的“神迹”,可不敢怠慢,几十名荷戈负戟的战士赶快哗啦啦一片,围在赖文光身边一圈,好像洪熙元就是一头怪兽,人人忌惮,人人又不敢冒然向前碰到他一丝半毫。
洪熙元哈哈一笑:“赖监军,你紧张什么?我们杀掉了韦逆的使者,大家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东殿旧臣,大家还分什么你我,大伙都放下武器吧,本国宗也就一个人,赖监军还怕我上前几步能杀了你不成。”
赖文光直流冷汗:“国宗神勇,真上前几步,要杀我也是不难。”
洪熙元抬起头,“哼”了一声,就冷冷命令道:“还留着几个叛兵干什么,谭绍光动手,这些人屠戮东殿,罪在不赦,先全杀干净。”
谭绍光得令,也不管那一群拦在他面前的守军战士,直接抽出一把长刀就穿过人群,一刀一个,便把剩下几名还没死透的北殿士兵全部杀死。
赖文光手下那么多人,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谭绍光动手处决,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整个钟山大营内外,守军共有四千余人,居然就这样被洪熙元一人给拿捏住。
很快,赖文光就挥挥手,命令麾下士卒把许、张二人及其余叛军士兵的尸体全部拖走,按太平天国的礼制,人死后是要灵魂升天,所以无须在意遗体如何,死后安葬也就不再装棺材,只用一张黄布裹尸掩埋即可。
这种做法其实多少也是小农薄葬理想的映射,只是在洪熙元看来,就这样的薄葬也是费事,人死以后最好还是火化才好,非要留一具遗体,万一后人拿你的遗体去做什么文章,才叫死者难堪。
收拾好一切以后,帅营里面还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赖文光忍不住掩住口鼻时,洪熙元还冷冷补了一句:
“昨晚东王府几千口男女被韦昌辉这畜生杀绝,血腥味比赖监军的大营里不知道浓重几千倍、几万倍,东殿那些殿吏、参护、家眷,也有好多赖监军的亲朋好友吧。”
赖文光又被洪熙元几句话说得十分尴尬,他也自觉羞愧:“今后任凭国宗差遣,赖文光定不再有何二言。”
洪熙元在赖文光的陪同下走出帅营,外面还聚集着好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守军士兵,他们看到洪熙元满身是血地走出来,神情都很错愕,直到赖文光连连挥手以后,钟山大营里的四千多名战士,才全部单膝跪倒在地,口中连呼“国宗贵爵婿万福”。
冷冽的江风吹到紫金山,山道两旁遒劲挺拔的银杏、赤松随风摇动,树叶哗啦啦响作一片,郁郁葱葱,清幽动人,让洪熙元也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到现在,洪熙元也完全摸透了赖文光的态度,他还真不是背叛东王府,赖文光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摸不透天京城内的局势。
从昨晚开始,韦昌辉、秦日纲带兵夜袭东王府,一切剧变过去也才十几个小时时间,赖文光只能知道天京城内爆发内战,但再更具体的原因经过,他就不甚了了,韦昌辉又先派人带着天王的诏书来钟山大营招降,赖文光自然也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赖文光让洪熙元麾下的东殿一千余名战士放下武器入营,并不是居心叵测,想要设伏兵一网打尽,照旧是打着保守、求稳的想法,希望可以多多观望情况,等真弄清楚天京城发生了什么,他再做决定。
只是洪熙元单刀赴会,当着赖文光的面手杀许、张二逆,就等于把这团迷雾完全搅清,逼得赖文光不得不提前明确站队。
赖文光只能跟在洪熙元的身后,他作为钟山大营的守将主帅,就待在自己的老巢里面,周围全是自己的部下,可面对洪熙元那种勇往无前的气势,还是禁不住低了一头,亦步亦趋,俨然成了洪熙元部下的模样。
赖文光再度苦笑:“钟山大营四千天兵的性命,今天就交到国宗手里,国宗万万不要辜负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