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议员的善意

第六章 议员的善意

  图特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但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品着下午茶,时不时吃上一块茶点,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成了一件同样手工缝制的昂贵的,棕色丝瓜领西服套装。

  这老混蛋是准备跟他们秉烛夜谈的节奏。

  “没有,凶手很熟悉周围地形,又专门往小路里钻,带着我们追缉的队员,在周围的百货商城之类较混乱的人群集散地兜圈子,把我们的人甩掉了。”赫德森说道,“不过我们已经把议员严密保护了起来,他是断然不可能回来的。”

  闻言谢洛莫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这都抓不住,一群健康的人连一条腿受伤行动不便的嫌疑人都抓不住?!如果不是害怕当时击打致命部位会让这件事说不清楚惹祸上身,以他动手只要可以永绝后患就必定斩草除根的性格绝对不会瞄准腿。

  难怪美国只1927年一年就留下了上百件悬案。

  “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做?”谢洛莫问道,“如果我们只是在这里等下去的话,先不说凶手会不会再次犯案。如果不死心真的来了,贝洛先生的安全就成问题了,你们不可能把寄到这里的每一个包裹都打开检查一下是不是炸弹。”

  谢洛莫一边说着,一边瞥了图特·贝洛一眼,这个老政客马上就沉不住气了,他沉声道:“我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手段,三天内必须破案,我决不允许我的公寓周围出现第二颗炸弹……不,让那些讨厌的意大利人也离我家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意大利人?”

  “这个案子很有可能又是意大利裔无政府主义者做的,不,我可以确定。”图特冷冷地说,“这帮只能躲在阴影里时不时咬你一口,扔几颗炸弹的臭虫。”

  “他们以为炸死几个人就可以逼迫议会做出让步?”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谢洛莫心中苦笑,无政府主义风评被害啊。不过对于美国这帮到处投弹的恐怖分子,他和图特是可以达成一致的,鬼知道会不会哪一天惹得他们不高兴,也被一颗炸弹炸上天。

  “当然是有计划的。”赫德森接过话题,说道,“我们已经请史密森学会研究机构的炸药专家来帮忙鉴定了,最迟晚上就能到多佛,根据谢洛莫描述的特征,我们已经绘制出了凶手的长相,明天就会下发到多佛各个治安官办公室,全城搜捕。”

  看到图特的脸色缓和下来,赫德森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呢,有什么想法?”图特对谢洛莫问道。

  “先生,我想看一下被爆炸波及到的地方。”

  图特微微颔首,谢洛莫随即起身,叫上赫德森向着门外走去。

  谢洛莫走到破损的邮政车前,蹲下身认真检查,随即又抬头向着四周仔细看了看,陷入了沉思。

  “你看出什么了?”赫德森略带惊讶地询问。

  谢洛莫略一沉吟,道:“赫德森,我记得你以前是在军队里服役过的吧。”

  “没错,我参加过世界大战。”那段时光并不美好,赫德森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的兴趣。

  “那如果你要投弹,目的是炸死某个人,你会把这个炸弹放在哪里。”

  “当然是直接丢进他家里,最起码也要把包裹放在他家门口。”赫德森没有思考便答道。

  “这就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之一。”谢洛莫点了点头,指着邮政车说,“在车里爆炸,先不说会不会对凶手自己造成伤害,本来这里距离公寓就有一米多远,还要有一部分能量被消耗在这层铁皮上,一枚炸弹能有多大的有效杀伤面积。”

  “大概……”赫德森张了张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注意过。

  “五到二十五米。”谢洛莫脱口而出。开玩笑,他前世可是主修军事的,虽然创伤弹道学不是他的主修科目,但这点他还是清楚的。他简单说道,“包含破片的最大范围,真实的杀伤能力撑死也就五到八米,这还是填充烈性炸药的军火。”

  这个数据,他是将炸药爆炸瞬间伴随的冲击波造成的震爆伤也包括在内的。当然,这个数据放在这个时代是往高里算了。

  赫德森听了个一知半解。图特也从后面跟了出来,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手里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

  “像这种简陋的炸药,别说预制破片,甚至连钢珠之类的填充都没有。这样的炸弹能伤距离他两米左右的行人已经是极限了,真正的杀伤基本全靠爆开瞬间的冲击波震碎玻璃、炸散破片造成的二次伤害和爆心附近被冲击波直接造成的震爆伤。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如果里面装填的是烈性炸药,我当时离他不足一米,这个距离我活不下来的。”

  “所以这有什么用吗?”

  “这不就是除相貌外又一条线索。”谢洛莫笑了笑,向回走去,“凶手的手法并不专业,无论从炸药制造还是袭击的规划方面,都很不成熟,这和我当时看到的凶手年龄相符。”

  图特在远处轻轻点头,赫德森追问:“然后呢?”

  “炸药的种类。”

  “种类?”

  “爆炸当时我在场,炸药本身的味道并不明显,威力达不到军用标准。爆炸后的烟雾、气味也不像以梯恩梯、代拿买特等为主要组分的炸药,这就排除了炸药来源是走私的可能。”谢洛莫分析道,这一点他对美国还是有信心的。正是因为事后复盘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才敢接下这个差事,冒险走到台前。

  “所以来源无非两种,一种是硝磺木炭制造的传统黑火药,符合密闭空间内可以引爆的特征。但还是不能排除对方有矿业中的关系,能够挪用工业炸药。查一查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如果有工厂关系的话要查一查他们的账目。”

  图特颔首:“这件事上需要查什么,你们可以借我的名头去查,工厂不敢拦你们的,但要记得和我说,出现什么问题我会处理。另一种是什么?”

  “另一种是无烟火药,是枪弹的发射药,我基本可以肯定,对方使用的是发射药。发射药同样可以在封闭缺氧的环境下起爆,稳定性要优于黑火药,必须要有明火或高温环境的条件。子弹的大量消耗也很难查。唯一的问题是引火源,所以我认为贝洛先生的猜测很对,这件事可能真的和无政府主义者有关。”谢洛莫看着赫德森说道,“所以,警长,重点关注近期什么地方大量购买过枪弹,在他家中还能搜出只是缺了发射药的子弹,以防万一,查一查多佛近期购入过硝化棉和硝化甘油的企业。结合凶手画像,我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他。”

  赫德森依旧呆在那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照他说的做。”图特沉声道,表情严肃,但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对着谢洛莫满意的点了点头。

  赫德森急忙应了一声。

  三人就详细细节又聊了一阵,赫德森起身离开去接那位赶来多佛的专家;准备执行他们商定的计划。

  “不打扰贝洛先生了。”谢洛莫顺势一起退了出来。

  图特善意地对他笑了笑:“有空常来做客。”

  天色已暗,走在第七大道上,赫德森对他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今天谢谢你了,等这件事结束,我请你老地方聚一聚,还有有油水的好差事等着咱们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谢洛莫使眼色,谢洛莫低头沉思,并没理会他。

  “如果这件事能够办得好,未来咱们有贝洛先生这层关系,有了上升的机会肯定会优先考虑咱们。到时候你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不管怎么说,今天都要谢谢你。”

  “赫德森,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的。”谢洛莫见他自己一个人还能说起来没完,看了眼周围略显空旷昏暗的街道,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

  “你确定凶手是无政府主义者?贝洛先生为什么会被无政府主义者盯上?你以前和这种人打过交道没有?”谢洛莫问道,这三个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可以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们的做事风格。而他今夜,就有不小的可能在聚会上撞上一个这样的组织。

  “我确定,至于为什么会被盯上。”赫德森也看了看周围街道,随即压低声音,“他是共和党人,最近提出了一个议案,我只知道这么多。”

  谢洛莫恍然,在这个时期美国政坛大概分为三派,一派是现在执政的胡佛总统所在的共和党,整体政策上更倾向大企业,主张自由放任经济,另外两派则是民主党当时主流的“湿党”和后来大名鼎鼎的的富兰克林·罗斯福为首的“干党”,他们因为禁酒令有了分歧。

  共和党人提出的议案,大概率又是一项有利于大资本的。引起无政府主义的报复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无政府主义者这种方式于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益处。

  “至于这种人……我劝你离他们远一点。”赫德森提醒道,“他们反对集体,反对现在的政府,强调私人享有生产所得啥的。我不懂,总之你离他们远点就是了,不要主动招惹,小心哪天被盯上了。”

  “我明白。”谢洛莫点了点头,“还有,你在抓捕嫌疑人的时候多带些人手。”

  “你怀疑他还有其他同伙?”

  “同伙?”谢洛莫嗤笑一声,“我看他是被利用的炮灰还差不多。这个案子中处处透着疑点,稳妥些总归没错。在公寓里我不方便说,一颗炸弹即使再简陋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出来的,发射药稳定性虽然优于黑火药,但也很容易炸的。明火或高温,这个条件太容易达成了,尤其处于夏季,密闭状态的铁皮车厢里。”

  赫德森认同的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走了,我还要去接那位从纽约过来的专家,没时间跟你聊了。晚上我会派两个人过去,你放心睡。”

  “多谢。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谢洛莫心中苦笑。两个,聊胜于无吧,晚上还是别睡太死了。

  和赫德森分别,谢洛莫拿回自己的手枪检查了一遍,将它插在最顺手的位置上,藏在衣服下。这一枪是打在嫌犯身上的,加上美国对枪支的管控并不算严格,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开枪自卫并不算什么大事。谢洛莫本就拥有持枪资格,又有议员和赫德森的关系,警署并没有刁难他。

  来到约定的聚会地点,那是一栋偏现代的九层公寓,外表如同一个规整的长方形,几乎没有什么装饰花纹。

  谢洛莫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几眼,想起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为了尽快了解现状,翻原主购买的多佛本地的报纸时曾看到过关于这座公寓的报道——装饰艺术运动下,多佛第一所现代主义出租公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多佛最贵的一类公寓,月租金要在200美元以上,寻常的中产阶级根本租不起。

  “怪不得莫德斯托说他是个慈善家,能租得起这样的新公寓,也是个有钱人呐。”

  “艾灵顿先生。”一位意大利少年在街道边不停地张望,终于看到了他等待的人,“您可来了,时间快到了。”

  “走。”谢洛莫轻轻点了点头,此人正是莫德斯托,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过谢洛莫手中的黑色手提箱,刚一握住把手就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重量。

  “不用。警署朋友交给我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只能我自己带着。”谢洛莫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带路。”

  莫德斯托显然听说过原主这方面的关系,并不觉得意外,率先向公寓内走去。

  两人上了电梯,在603室停了下来,隔着门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唱歌声,莫德斯托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一滞,一位黑人中年人向外探了探头,见是莫德斯托就打开了门。

  谢洛莫跟着走了进去,视线向着室内扫去,左手悬在腰部。外衣下面,藏着一把上满子弹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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