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番子找到徐爵时,这位喝的烂醉如泥,靠在一位胡娘怀里。
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都囚徒,而这些桌子上的酒菜佳肴,就是他的断饭饭。
“徐大人,你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爵却径直往后一躺,举起双手,“来吧,早就等着你们了。”
脸上甚至带着轻蔑。
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来抓人的东厂番子,只见他眼神微眯,“架起来,带走。”
走出房门,外边是大汉将军,锦衣卫,甚至还有皇帝身边的一位内侍。
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身穿一身绯红的大氅,在火光照耀中,转过头来。
“徐爵,你做的好大事情,居然直达天听了,你,有福了。”
说道最后,冯保脸上带着笑,仿佛这真的是什么赏赐一般。
“堵住他的嘴巴,速速带走,皇爷还在等着呢。”
宝钞司里,朱翊钧对着戚继光招了招手。
“戚将军,这里来。”
戚继光难得有些拘谨,皇帝就在咫尺之遥。
朱翊钧站起身,强拉着戚继光坐在一侧。
“朕听说,戚将军喜欢舞文弄墨,接济南来北往的读书人。”
朱翊钧语气中并无喜恶,加上态度亲近,戚继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便壮着胆子说道:“臣不过是……”
朱翊钧却直接挥手打断,袖口上的紫色龙纹颇为醒目,戚继光压低了头颅,“朕告诉你,不要学那些文人的坏毛病,那些无意义的俗人,戚将军也就不要去接触了。”
此话一出,就连张居正都愣住了,他有感觉到被冒犯到,陛下这是在骂他吗?
张敬修挺直了腰杆,侧耳倾听。
田义一抬头,就看见朱翊钧对他招手。
“田义,取一壶热酒来。”
尽管陛下才十岁,但谁家的孩子十岁这么大,和戚继光蜂腰虎背的高大身材一比,竟也差不了多少。
田义答应一声,立马离去。
外边随时备用的热酒此刻散发着酒香,一路飘到殿中。
“皇爷,酒来了。”
田义人还未至,声音倒先传到大殿众人耳中。
两位火者合力推开大门,寒气瞬间涌了进来。
朱翊钧取过田义双手托在银盘里的玉壶,转身看向戚继光。
“杯子拿来。”
田义立马递给皇帝,朱翊钧亲自为戚继光倒上一杯热酒。
“戚继光雪夜赶到京城里,到现在还没歇过吧。”
“这杯酒,算朕敬你的。”
戚继光正在暗自揣测,结果居然是如此惊喜,不由得暗自心惊。
甚至有些惶恐的要跪下,却被朱翊钧一把抓住肩膀,就像黄河决堤一样的巨力差点揉碎了他的骨头。
“跪什么,朕让你跪了?”
“来,饮此热酒,暖暖身子。”
戚继光立马接过,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太惊喜了,他尽然将这滚烫的酒水一口饮下。
顿时,从脚到身子,都在此刻突然暖和了。
“提帅。”
“臣在!”
朱翊钧看着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以往倒是个性子软和的,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
而今,居然也跟着变了。
朱翊钧再次递过去一杯热酒,朱希孝有样学样,一口闷。
顿时被这辛辣和热气激的差点流出泪来,最后强忍着憋住了。
朱翊钧却不放过他,直直笑出声来。
“哈哈哈!”
众人只好跟着笑,看大明北镇抚司左都督的笑话,倒还真是少见。
“提帅,你最近做的不错,朕心甚慰。”
朱希孝脸色依旧涨的通红,但此刻也强压着这难受劲儿,“臣叩谢陛下天恩!”
众人正在欢笑之时,冯保脸色被冻的有些发白,带着两名提骑像拖死狗一样带着徐爵走了进来。
现场热烈的气氛瞬间戛然而止。
“皇爷,臣找着这逆贼了。”
听到冯保的禀报声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
朱翊钧站起身,指着地上,衣衫不整,脸上好带着脂粉气的徐爵。
“戚将军,你瞧,这蠢货连同着外边的文人墨客,品德高洁之士,烧了朕的皇仓。”
“看他这幅样子,反倒是朕的过错了?”
徐爵醉醺醺的抬眼,似乎有些甚至神志不清了。
冯保站在门口,背后冷风吹来,冷的发抖,举止无措。
朱翊钧一招手,“大伴进来喝杯热酒,叫提骑们都下去歇着吧。”
跪在殿门口的两名锦衣卫提骑,抬头看了一眼,又犹豫着手底下的徐爵,尽然呆了一下。
朱翊钧再挥手,提骑们感激地退下了。
这破天气,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呀。
冯保凑到朱翊钧身旁,讨了一杯热酒,总算恢复了几分神志。
随后又和田义退到朱翊钧身后,两人一起收拾账本起来。
张居正依旧在默不作声的旁观。
戚继光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眼神逐渐冷冽。
朱翊钧这才将声音冷将下来,“戚将军千万不要学这蠢货,被那些人裹挟在一起,搅的不明不白。”
“臣明白,臣回去后就解散那些人。”
“书还是可以读的,只是少和文人来往,哦,张先生除外,他是能臣。”
张居正恰好在抚弄着自己的长髯,顿时手指一顿,“陛下缪赞了。”
但张敬修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父亲还是颇为得意的。
不由得颇为感慨,陛下真会哄人啊。
“张敬修!”
随着朱翊钧猛然拔高了音量,张敬修顿时一激灵。
“在!”
“田义,把朕常用的御笔赏他一根,冯保,研磨伺候。”
“戚将军将这蠢货带过来,朕亲自审他。”
张敬修变成了常在帝心的幸运儿,谁都知道,这是皇帝在赏张居正。
爱屋及乌,不外如是。
但张敬修的境遇谁不羡慕?
随后,朱翊钧从大殿里取出一份拔凉的冰水,一把浇在徐爵脸上。
“啊啊啊啊啊!”
“谁?谁敢破你爷……皇爷!”
“徐爵,你就不想让那些勋贵,大臣也体验一下这种遭遇啊。”
徐爵有所意动。
“你想活命。”
朱翊钧非常肯定,一心求死的人是不会有心思逍遥快活的。
“那就拿他们的命来抵。”
徐爵猛的抬起头,瞬间清醒。
脸上带着笑,“陛下好魄力,臣这就如实招来。”
一想到自己被逼到这幅惨像,而那些衮衮诸公,地方缙绅,还在逍遥快活。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涌上心头。
“驸马都尉,许从成,隆庆六年交易上等丝绸五千匹,许臣百金……”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从嘴里吐出来。
京畿附近的寺庙,道观,赫然在列。
朱翊钧面色不变,还好心的给徐爵加了件衣裳。
都是忠臣。
“张敬修,记录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