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迎圣谕!”
王崇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到了这最后一关头,却又难得犹豫起来。
心里头沉甸甸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来。
戚继光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色的圣旨,上面依旧是空无一物。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宣大总督王崇古,即刻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诸位请起吧。”
接着戚继光又将依旧停在地上的王崇古一把拉了起来。
“王总督,即刻启程吧,陛下还在等着呢。”
两人走到一旁,王崇古这才小声地哀求道:“戚将军,我们往日并无仇恨。”
戚继光转身将腰间的宝剑亮了出来。
“在下身负王命,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不过边军棉衣一案,你向朝廷要的银子是二十万两,国舅爷李高却吞了15万两,此事,你难辞其咎。”
“陛下有仁恕之心,念你劳苦功高,保了九边一时太平,允许你戴罪立功。”
“苍天之下,岂容逆贼乎?”
说着,戚继光将那份空白的圣旨递给王崇古。
王崇古眼疾手快的打开一瞅,便迅速和上。
空白的圣旨!
此时,王崇古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也明白了何为便宜行事!
戚继光侧身俯瞰着苍茫的大地,“当时我若见不到你,那么你我恐怕也只能阴阳相隔了。”
“即使杀了你,也在便宜之内。”
王崇古双目失神,呆愣在原地。
戚继光拍了拍王崇古的肩膀,“好了,启程吧。”
这时候,戚继光手底下的亲卫走到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总督衙门该怎么办?”
“照旧。”
戚继光面色如常的招待所有人,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王崇古脸色复杂的看着戚继光将他取而代之,没有坐槛车押送京师,算是最后的体面。
没有功夫对自己的儿子王谦交代一二。
王崇古头也不回的离去。
现在死不了,皇帝就不会杀他了。
高檐大门,八字旗,封疆大吏的气象颇为显耀,而今却冷冷清清。
只有戚继光身旁的亲卫从中门站到辕门外。
“封了吧。”
戚继光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总督衙门,转身离去。
此时,朱翊钧在玉熙宫继续检阅奏章。
上书弹劾的大臣如江河之水,源源不竭。
六科给事中中不乏其人,都察院
“敬修,你瞧,有人说先生是大奸似忠之人,而今上下勾结,天意示警,这是上天要除了他。”
“照他们说来,朕这皇位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张敬修脸色涨红,他想要反驳,却又怕出言无状。
“臣惶恐!”
而皇帝要重新启用海瑞的消息,早就被传到了大江南北。
这位大明的道德标杆,去官已达两年,对海瑞而言,简直就是如年度日。
居住在草庐之中,不时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仰慕者前来拜访。
而其所带来的金银财务,大多被海瑞分给周边的百姓和亲族。
“海大人,海大人,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皇帝亲下诏书,要请你出山了!”
正在院中摆弄着菜园的海瑞穿着布衣,脚上全是泥。
听到外边的动静,海瑞也只是微微一顿。
“我早就不是什么海大人,只不过一阶庶民。”
这几日来访的官人家络绎不绝,谗谄阿谀奉承之人不在少数。
如今头发都有些发白,苦闷终日乾乾,才不过,就华发早生。
热闹散去,海瑞拿起水瓢浇在脚上,他不是天生贵人,这些体力劳作早就习惯了。
对于官场,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名声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为臣者,所求上不愧于天,下无愧于民,如此而已。
他从屋子里翻找出压在箱子底下的官服,粗糙的手指在官袍上拂过。
在被舆论逼退之后,他也曾给张居正上书。
然而,至今音信全无。
即使是他,也不免感觉有些悲凉。
年轻时,他曾相信只要皇帝振奋起来,这大明就能变好。
此时海瑞拿起乌纱帽缓缓戴在头上,就连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心血潮涌,身居庙堂之远则忧其君。
那位年轻的大明天子,大明的君父究竟如何了?
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他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多少人被官场腐蚀,而忘记了本心,唯有他一阶举人出身,依旧能保持一番赤子之心。
海瑞开始收拾起家中的行礼,一两件简单的布衣,一箱凝集心血的文书。
这是他在南直隶任巡抚时清丈退田的经验心血。
“母亲,孩儿不孝。”
那里,只有一个牌位孤零零地待着。
也在这一年,海瑞的母亲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这位母亲深刻地影响了海瑞的一辈子,如今也即将抵达生命的终点。
垂垂老矣。
“陛下亲自召你进京,这是好事,母亲老了,经不住这路途艰险。”
“你且去吧。”
海瑞的耳边好像传来母亲的声音,再看时,房中静地可怕。
海瑞眼里流出泪来,顺着干燥的皮肤留下两道泪痕。
并不是所有受苦的人都能被心心念念的人看到,不是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能被安抚。
但对于偌大的官场,海瑞被启用让无数人闻风而动。
皇帝如此大动干戈,天子禁卫持圣旨带着宫中内侍,光其仪仗就有上百人,大张旗鼓的一路南下。
沿途接待的官员那是战战兢兢。
但也有人闻之即欢欣鼓舞,以为这大明官场总算有救了!
谁不知道海瑞的臭脾气,就连徐阶都被他弄的下不来台。
那张居正如此不智,居然还向皇帝上书直接将海瑞召进京去。
实在是自讨苦吃啊!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暗中随行,探查沿途各地的情况。
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
天使过后的县衙才是真实的大明世界。
官商的奢侈豪华,而百姓的艰苦朴素,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当街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就连他们都被那些人勒索过过路费。
而隐秘的事情只是稍微探查,他们就遭到了刺杀。
几番厮杀,改头换面之后,锦衣卫都不得不隐秘行踪。
甚至此次已经牺牲了一位兄弟。
他们也不敢相信当地的各级官员,转河路匆匆离开。
大明已经不得不变了。
这即是锦衣卫沿途所见之感慨。
朱翊钧放下这份快马加鞭的信封,走的是兵部的印,快马加鞭的送到朱翊钧手上。
仿佛还带着几分血腥味。
“先生,你来瞧瞧,这些就是我大明的臣子,什么就大奸似忠,朕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