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圣战结束,距今已超过20年,世人对指挥官的功过问题依旧争论不休。兰恩先生,您身为他最忠实的伙伴之一,请问您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平和,异常平和。”仍不精通地上通用语的受访者如此表达,“我的意思是,那时他就能令一头凶猛的白化岩穴蛛迅速平和。”
连比带划的受访者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似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里,于是我换了话题。
“那乔伊·乔汉娜·林恩呢?受任圣战顾问的他,传奇性与话题性不输于指挥官,甚至犹有过之。”
Joe·J(ohanna)·Lyn
“你说JOJO啊,他是个能用石头榨油的抠门书呆子。”
——《内海历史调研杂志第114卷514期》特约记者杰瑞·科瓦尔
漆黑洞穴中,一片格格不入的石块遗迹孤独伫立,占地接近一千坪的它本承担着传播后继者信仰的重任,可已然失落闲置。
那崩碎的长墙惨状像是被配重投石机狂轰烂炸,可惜这个荒谬推理一经出现,就会被地下世界的环境所否定。
四根苔藓攀附的破落庭柱矗立殿堂中间,承担着支撑穹顶的重任,踏裂穹顶却已变作大小不一的碎料,落在了废墟的各个角落。
身形矫健的猎手越过圆柱掉落的顶座,聚精会神地辨认着猎物的踪迹。他的目标是一头白化岩穴蛛。那头变异怪物已经在三日内咬死了两个成年族人,还都是本事不错的猎手。
此地便是游方商人最后目击它的位置。
这怪物并非白化病的受害者,而是在以暗色为主的地下生物圈,自然演化出了纯白绒毛,证明了它的优势地位。
而商人还说,这头畜生拥有远迈同类的前段螯肢,十分慑人,体长超过酋长的帐落,肩高约有一人高。
狩猎者的名字叫做兰恩,是他所在部族最优秀的男性猎手。
之所以要加“男性”二字,是因为他的青梅竹马——雯朵格的捕猎技巧更为出色。
他们在失落大殿前分头行动,搜寻不同方向,当找到疑似踪迹时,相约吹响骨哨通报消息。这种精巧的小哨子能模拟岩蟒的嘶鸣,不会招来特别危险的怪物,正是出自女猎手的发明。
猫腰探步的猎人告诫着自己不能心急。
尽管部族中的少年孩童数月里在被称为“盾牌迷宫”的区域不断失踪,但当务之急是解决掉侵犯他们猎场、威胁族人生命的凶蛮野兽。
兰恩来过神殿遗迹不知几次,驾轻就熟地隐秘穿梭。只要那狡猾巨毛蛛频繁来此觅食,那他一定会找到洁白绒毛或铺丝。
这是它们和寻常蛛类织网捕食所不同的习性——来源于部族中口口相传的经验。
“还是没有吗?”
猎手仔细搜过角落及柱上,走到了殿堂外的台阶,吐出肺里的浊气。
“真失败,还是又没找着。”
这里地形开阔,视野清晰,反而不用像在废墟里那般神经紧绷,生怕被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生物突袭。毕竟,除了白化巨蛛,深邃幽暗的地穴里还生存着其他危险的怪物。
霎时,一道亮光打到了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形——是从拐角冒出的。
火光照彻了兰恩的身姿,这位猎手像是由黑市的活体解剖师制作的拼接样本,专供猎奇癖好的收藏家欣赏,他的右半边除了太阳穴隆起的后仰曲线犄角外,与正常人类无异,可他的左半边肌肤布满了深绿密鳞,活脱脱半只直立蜥蜴的模样。
他穿戴的衣物大多由粗糙革片制成,但针线巧妙,使用了看不见针脚的细致缝法。
土棕色的臂甲保护不到小臂,他缠着一圈绑带,防止被洞穴内的锯齿隙草割伤。他的腰间也绕着厚实麻布,甚至布匹从左肩向腰部盖去,塞在其中,形似左衽。
兰恩的脖颈下挂着一串茶色念珠,或许传授他吐纳诀窍的书籍上并未记载左衽右衽的区别,又或许他的确知晓天夏人的服饰习俗,只不过借此自嘲蛮夷。
人类半侧的黑暗视觉不如另外半边身体优秀,可猎手还是转瞬间看打量清楚了来人的细节:
不曾着甲、绑带外套的深衫男人、肤色比男人衬衫还深的铁罐头……皮肤白里带嫩的女人,还有看不出男女的矮子弓手。
“站住!”
安妮维亚的弓箭已经指准了地下猎手,她急促的哈利特语揭露了紧迫情绪,因为从没见过这种生物,所以高度戒备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不是听到这个生物顺风传来的喃喃自语,游侠估计会直接放箭,以貌取人是人类的本能之一。而无论是对神鹰卫工作的失职自责,还是担忧自己的丈夫伊拉贝斯·提拉巴德,焦躁已渗入了右腿骨折的伤者心中。
“别激动。”
兰恩动作停滞,缓缓开腔。
他没有展现一丁点反抗企图,但无师自通的禅宗射手已然暗运内力,提防起事有不谐的转折。
但他承认,方才他同样因稀客到来吓了一跳:
坎城地下复杂广大的洞穴系统虽连接着更深层次的幽暗地域,但贫瘠资源使得下层的原著民们不会远道而来、侵略杀伐。
卓尔、黑暗娜迦、灰矮人,战蜥人……他们彼此之间就争战不止,组织远征军来掠夺短命的混种人充当奴隶、刮点苔藓、抢些皮革实在得不偿失,不如为了那富含金属资源的地底矿脉,争夺势力范围。
当然,偶尔会有中立商人远赴接近地表的岩洞,以期交换一些物资。
兰恩习练内力的那本古籍就是他父亲买来的赠品,在部落里传看学习。灰矮人商贩凭两把开裂的铜锤就盘下了足以充当五六人一年口粮的藓干,打猎收获颇丰时,部族乐于接受这样的交易。
“我……听得懂你说话。”
诧异于双方语言居然能互通的安妮维亚在诺提俄斯的眼色下半放武器。
“兰恩!你找到了巨蛛了吗?”
沙哑的女声自神殿废墟里传出,同样是哈利特语,但用词音调均和兰恩类似,含带古腔。她的问话陡然而止,就此沉默——一个栖身阴影的猎手,也是一张拉开的长弓。
二对四。
兰恩的蜥眼扫中席拉圣武士盔甲上的臂徽——太阳光芒中的竖立长剑,不由想到了那条追溯到部族创立之初的古远预言。
地上民要将地下民从他们所到的洞窟收取,又从阴影聚集,引导归回本地。
要使烈日火芒诞生剑锋,清算罪孽,拨开迷雾,再立勋功。
“地上民,长剑?”联想加深的半蜥猎手开口询问:“你们……来自于地上?”
“对。”席拉好奇回复,反问道:“你们是谁,魔裔吗?”
“太好了,我们是初代圣教军的子嗣,因为受到恶魔诅咒,肉身变异,连携血脉,所以遁入地下,以避世人。你们可以称我们为‘地底圣教军’。”
“混种人,更好些。”沙哑女声一口揭破兰恩往自家脸上贴金的举动。这套冠冕堂皇、用语讲究的说辞就连垂垂老矣的酋长都不信了,亏得这傻小子还倒背如流,且如此轻信外人。
“我听过那些记载,也许是真的。”
稍微放大音量的安妮维亚替另外三人解释道。
“在第二次圣战初期,战事不利,魔军攻略到坎娜布利城外……那时只是个小哨站,没法据守。所以蒙蒂维军队出城野战。有一批圣教军受到了不可逆转的血肉诅咒,且会将肉身变异传递给他们的子嗣。”
特务队长娓娓道来,叙述的节奏听不出异样,将两伙人的心理距离再度拉近了些。
“于是,这些战士不愿牵涉旁人,就此潜入了地下洞穴谋生。后来,西赛伦河曾因恶魔邪法变质改道,冲淹了穴窟,坎城也便失去了和他们之间的联络。”
“我叫兰恩,是部族中的猎手,这位是雯朵格,我们出来狩猎一只害人巨蛛。”
完成自我介绍的混种人坦然前进,半张人类脸上的友善真诚不虚。他那有些不情愿的同伴慢慢从柱后的影子里现身,接受地上人的火把照明。
雯朵格披着原野灰的兜帽风衣,朴实革甲与兰恩类似,出于同一个裁缝之手。
但外形却较之说不上哪个更瘆人。
她的背脊后生出八根形似蜘蛛的锋锐步足,统一朝向身前,似乎一旦开战就能把敌手扎穿至死。银灰色的皮肤色调一致、质感光滑,但近观之下,肌肤上立着细密绒毛——这也是她不用绑带就能在狭窄洞穴里行走的原因。
女猎手的眼白应当称作“眼黄”更合适,两只猫瞳不太适应光线的直射,让她垂下眼皮、虚着眼瞧向来客,眼珠牵引着腮部的类猫胡须略微转动,评判着四人的实力。
“巨蛛?”
优雅的柯米莉亚接过话茬,从灰尘扑扑的血污挎袋里掏出一根半边螯肢,在这昏暗洞窟里,这根纯白的战利品是如此显眼,以至于两位猎手轻松确定了细节。
“它已经被我们杀死了。准确表述,那怪物是被这位勇士戳穿口器诛灭。”
混种人并不理解侍臣精心挑选的词句,但前半句话还是理解透彻了。半精灵藏起对佣兵的倾慕,只余下由衷赞美的程度。
他们沿途砍杀了毒蜈、巨蝇等数只怪物之后,发现了巨蛛的觅食痕迹及一些人造石器,最终在白化蜘蛛的巢穴里解决了那头凶兽,并发现了罹难者的遗物。
“什么,这……”
吃惊于地上访客武力的兰恩眼前一亮,觉得这四位更像是应验者,而雯朵格的态度却不置可否,提议待会儿他们再去看眼尸体的位置,她找到的托词是:那白化毛蛛剥离了毒性薄弱的毒腺后,大部分肉质均可食用,在食物紧俏的时段,必须珍惜任何来源。
“如今的地上——坎娜布利正遭受着恶魔的入侵。地底圣教军,我希望能获得你们的帮助,找到重回地上的道路。”
安妮维亚郑重其事地恳请见过硕大死蛛的混种人,期盼着从他们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