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面前拿着空杯的男子,胤禔立刻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他怒视对方说道:“胤礽,你别以为自己重新当上太子,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你想要做什么。”
胤礽把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这其实是一个用来温酒的器具,从外形来看更像是一只口小腹大的小坛子。不过因为时间放的久了了,里面的热水早就冰凉了,所以才被胤礽拿来泼醒了胤禔。
看了一眼房内的满满当当的书架,这显然是胤禔的书房了,不要看胤禔无脑的在康熙面前表示自己愿意替父亲杀掉弟弟,可实际上胤禔也是文武双全的皇子,他两次出征蒙古,一次巡视河堤,都是中规中矩,令康熙深为赞赏。
胤礽收回了视线,在放着酒菜的小桌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提起酒壶,接着便回头对着身后的太监说道:“魏太监,让府中整治几样菜蔬上来,我和大阿哥喝上一杯还魂酒,让他清醒了谈话可好?”
魏珠怔怔的看了太子数秒,终于还是躬身行礼道,“嗻。”
看着魏珠退出房门,一旁的胤禔不免冷笑的嘲讽道,“果然还是胤礽,对着汗阿玛的亲信太监,也是如此呼来喝去,真是不给汗阿玛面子啊。真要让你当了皇帝,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和奴才们还有什么区别。”
胤禔对于原身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心结,穿越者是不关心的,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开解对方,和对方搞什么兄弟和睦的戏剧场面的,他来其实只是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在魏珠被自己支开回来之前,他必须尽快的表明这层意思。
因此他也不理睬胤禔的不满,拿着冷掉的酒器给对方倒上了一杯,又找了个没用过的杯子给自己到了一杯,然后开口说道:“我之前听那些传教士说了一个古罗马的故事,发觉到是挺符合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想听一听吗?”
虽然不知胤礽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胤禔终究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只要还有一线翻身的机会,他都要试着去抓住,因此哪怕知道胤礽和自己确实是生死对头,但是想着对方曾经公开替自己求情,他还是忍不住在胤礽对面坐了下来,想要听听对方到底想要和自己说什么。
看到胤禔还是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穿越者便知道这位大阿哥终究还是想从目前的困境中脱身的,只要有着这样的念头,那么至少对方就还有理智,就可以进行交流。于是他就把自己一路上斟酌了许久的故事说了出来,“传说在西方的历史上有一个强大的王朝,叫做罗马帝国,类似于我们历史中的周朝。
罗马人是一个尚武的民族,他们一度征服了环地中海的陆地,大致就是中国加上日本和南洋诸岛的地盘,这个国家最强盛的时候,他的国民最喜欢的一种娱乐就是把俘虏来的战败者丢进竞技场内,让他们和猛兽或自己的战友战斗,只有胜利者才能活下来。
斯巴达克斯就是这样一位因为战败而成为角斗士的人,但是他和其他角斗士不同,目睹了大量的同胞仅仅因为看台上罗马老爷的取乐而丧失了生命,因此他向那些角斗士说道:宁为自由战死在沙场,不为贵族老爷们取乐而死于角斗场。
斯巴达克斯带领角斗士起义,让强盛的罗马帝国遭受了重创,那些曾经站在看台上看着角斗士流血而欢呼的老爷们,在角斗士的剑下流干了自己的血。”
穿越者看着对面眉头紧皱的大阿哥,意味深长的说道:“虽然只是一个故事,不过我觉得斯巴达克斯说的对,角斗士的敌人不是竞技场上的猛兽和对手,而是那些禁锢了他们自由的看台上的老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觉得自由才是最可宝贵的东西…”
当魏珠带着几名大阿哥府中的仆役把一桌酒菜送上来的时候,他看到太子和大阿哥两人默默地对坐着喝着冷酒,虽然没有表现出多少亲热,但也看不到一开始的那种敌意了。魏珠不知自己离开时太子到底对大阿哥说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了解为好。
虽然他被康熙派来是为了监视太子,并将太子和大阿哥的谈话带回给康熙,但他和梁九功不同,他还年轻,不可能跟着康熙一起去地下,所以效忠康熙虽然是必要的,但也没必要把下一任皇帝给得罪了。而下一任皇帝即便不会再太子和大阿哥之间决出,但也必然会在皇子中产生,康熙总不可能把皇帝传给外人,而几位皇子除了年幼不懂事的,实际上就是太子党和大阿哥党,保持中立的也就远离了皇帝的位置。
这说明什么,只要大阿哥和太子真的和解,那么下一任皇帝必然会在两人支持的对象中产生,他要是把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回报给康熙,日后必然是要被新皇帝清算的。
康熙虽然想要把太子和大阿哥都排挤出帝位的继承候选,但现在还没真正做成这件事,所以才会在大臣们公推八阿哥之后,又提出了复立太子。由此可见,康熙虽然凌迫大臣们支持自己废除了太子,但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选立太子,这就是魏珠愿意服从太子的支配,给了太子和大阿哥一个短暂的谈话空间。
魏珠的想法也很实在,这么一点时间完全不够太子和大阿哥沟通,如果双方谈不拢,那么他回来时刚好可以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如果两人真的谈妥了,那么他也是不敢得罪太子和大阿哥这个联盟的,因为这几乎把满人亲贵都一网打尽了,就连康熙也不能轻易去动两人了。
现在这个局面,实际上正是魏珠设想的最坏的局面,不知道太子究竟说了什么,反正大阿哥看起来对太子的怨恨是减少了许多。
魏珠返回宫中,向康熙详细的描述了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对话,却一笔带过了他们在大阿哥府中的详细活动,果然康熙被两人的谈话吸引了,而没有去追查太子和大阿哥之间有没有单独接触的问题。只是,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对话可谓是非常的平淡,比之普通人家的兄弟都不如,甚至大阿哥还在太子离去时叫喊道,“不要以为你替我向皇父求情,我就会感激你,我就算因此被皇父赦免,我胤禔依然是自由的,不会向你这个太子屈服。”
康熙听完后还追问了魏珠一句,“那么太子是如何回答的?”
魏珠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就背过身去,然后举起右手摆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康熙说道:“太子一言未发,头也没回,就是做了一个这样的动作,然后就离开了。奴婢以为,这似乎是个告别的手势。”
三月中旬太和殿前举行策试,本届取进士292人,康熙下令调正白旗蒙古都统傅尔丹为领侍卫内大臣。四月国家取士大典完成后,康熙前往畅春园,然后问诸王公、领侍卫内大臣、八旗满洲蒙古都统、护军统领、满洲大学士、部院诸大臣,关于大阿哥镇魇皇太子,和皇太子上书为大阿哥求情一事该如何处置。
假如没有皇太子上书,那么康熙实际上就没有必要问,而是应该通知大小臣工自己对于大阿哥的处置结果是什么。因为有着大义在手,康熙不认为有人会跳出来为大阿哥辩解。
但是因为有着皇太子上书为大阿哥求情,康熙也不得不称赞了一番太子对于兄弟之情的维护,然后再问问大臣们这件事该怎么办?
因为皇太子这个受害人为大阿哥出头,哪怕是亲近太子的大臣们也不知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们总不能公开和太子唱反调,因为这种反对意见不能得到太子的认同,还会遭到大阿哥一党的敌视,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而亲太子一派不出声严惩大阿哥,中立派自然更加不会主张惩罚,这样一来原本沉寂下去的大阿哥的支持者,就趁机站出来认为应当给大阿哥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成全太子的孝悌之义。
康熙看了各位臣工的奏折,很快发现了一件事,汉人大臣对于爱新觉罗的家事并不关心,只是追求稳定,因此对于太子的宽厚大加赞赏,对于是否严惩大阿哥都没什么意见。满人王公和大臣们在是否释放大阿哥的问题上就比较激动了,但是主张严惩大阿哥的声音一个都没有,中立派显然不愿意为了他和太子及大阿哥一起交恶。
康熙现在能够控制局面,实际上就是有赖这些满人中立派的支持,而这些满人中立派支持他不是因为真的支持他,而是看不出大阿哥和太子谁能赢,所以才会下注在皇帝身上,毕竟在看不清储位之争的胜负时,自然是坐庄的胜利机会更大,而康熙就是这个坐庄的。
可要是大阿哥和太子已经达成和解,那么中立派又不愿意跟着康熙去得罪这两位皇子了,毕竟康熙终究还是要升天的,难道还能长生不死吗?所以面对两个最有可能成为新皇的成年皇子,傻子也不会去挑衅了。
康熙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时候圈禁大阿哥已经没啥意思了,因为皇太子这番作为,显然是洗脱了对付大阿哥的责任,他要是坚持圈禁大阿哥,那么搞不好大阿哥一党就真的和太子合流了,毕竟现在太子身边的索额图一党已经被他废弃,只要太子能够放下仇恨,那么大阿哥党投靠过去也不是问题。
所以,为了避免皇太子接受大阿哥一党的势力,还是应当把大阿哥放出来,在八阿哥被他斥责之后,大阿哥一党其实已经没有好的选择了,对于皇太子递过去的梯子,未必不会有人爬上来。只有大阿哥出来了,那么大阿哥一党自然还是会依附于大阿哥身边,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要给太子放权了,因为除了太子,没人能压得住大阿哥,老三和老四都不行,其他人更是差远了。
虽然这一局面并不合康熙的心意,但面对当下的时局,这确实稳定人心最合适的办法,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人物,康熙决定可以先放大阿哥出来看一看,他随即召见了九门提督托合齐,要求其进一步加强对于大阿哥的监视,包括大阿哥妻族的动向。
托合齐虽然在康熙面前没有打半点折扣,但对于康熙交给自己的任务也是相当为难的,他妹妹是定妃,皇十二子胤裪的生母,胤裪的嫡福晋是大学士马齐之女,马齐其实是支持大阿哥的。他又是安亲王岳乐的家奴,后进入内务府,所以他和岳乐的关系极为密切,八阿哥胤禩嫡福晋郭络罗氏的母亲是安亲王的女儿,所以他和大阿哥-八阿哥一系是难以切割的。
康熙四十三年,身为九门提督的托合齐上密折奏报了民人王五托庇于太子乳母之夫凌普门下,干预了司法等问题。这实际上揭开了进攻太子的序幕,由此可见此时的托合齐是站在反太子的大阿哥-八阿哥一方的。
但是康熙明知他的出身,却让他去监视大阿哥的动向,这实际上是对他的考验,托合齐虽然照做,但心中其实已经没底了,因为在得罪了太子之后,他现在又得罪了大阿哥-八阿哥一系,难道康熙指望他做孤臣吗?
带着一肚子为难的托合齐离开后,康熙终于让梁九功传了自己的意思,解除了圈禁大阿哥的命令,但没有恢复大阿哥的爵位,并要求太子、皇三子、皇七子、皇八子、皇十三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准备,和自己出巡塞外。
康熙就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被释放的大阿哥会在京城搞什么,只要他敢做出一些不得体的举动,那么等他回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大阿哥,这下天下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而把皇太子带在身边,也是为了避免太子留下真的和大阿哥达成什么协议,那么孤身在外的他可真拿这两个成年皇子没啥办法了。
太子虽然并不想跟着出塞,但是在得到了康熙的承诺,出塞巡视归来给他外迁府邸,他也就不再强调自己身体不适不能远行了。也不能怪穿越者不想离开京城,毕竟原身跟着康熙出塞巡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时代出外巡行真不是什么愉快的旅游。
这么说把,南下比出塞要舒适的多,因为南下可以坐船,虽然船室狭小,可毕竟平稳啊。出塞不是骑马就是坐车,那种四套大车虽然拉的东西不少,可是道路真的是差,事实上大车行走最好的时间是上冻后的几个月,那个时候冻硬的道路才能承受大车的重量,走的较为轻松。
如果说南下还能算是公务和旅游兼顾,那么出巡塞外其实就是为了了解蒙古各部的动向,满人作为渔猎民族,对于蒙古的警惕之高,确实要比作为农耕民族的汉人王朝强。当然,康熙和噶尔丹之间的斗争,也深刻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三藩之乱时康熙可不用亲自上前线,而和噶尔丹的战争才是康熙亲自领军作战的战争。
正因为三藩之乱和漠北之战,使得康熙终生都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巡视南北各地,调查风土人情,不敢完全坐在京中听从官僚的建议做出决断。这也是穿越者认为不可能依赖满洲八旗造反的原因,因为康熙对于满蒙汉底层民众的生活,确实要比原身更全面,在满蒙八旗的下层中,康熙的影响力其实是无法取代的。
太子也好,大阿哥也好,他们在满洲和蒙古人中的支持,其实只有到中层这个位置,要想动员到底层的力量,两人还真没有这个能力。不过康熙也不是没有顾忌的,这场内斗就算康熙真的赢了,他最终也还是输了,因为汉人的底层不会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