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火流星掀起了通天彻地的爆炸,烟尘与水雾袅袅升起,升到了黑暗的天宇之中。
刚刚停歇的雨云再度聚拢到了一起,将友善之臂再度笼罩在了它的阴影之下。
仅仅是少顷过后,绵绵的细雨就再度从云层之中缓缓落下。
夜已经非常深了,按说是万物沉睡的时候。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宽大红袍,戴着大檐帽的人不徐不疾地走到了友善之臂的城门之外。
红袍人有着一把白色的卷曲长须。这说明,这个红袍人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是让人惊异的是,他的身形却依旧像年轻人一样挺拔,仿佛岁月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个漏网之鱼。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红袍老人的身上没有刺青,说明他虽然穿着红袍,并不是那些最臭名昭著的塞尔红袍法师*。
一座城堡的大门自然总是有人在守夜的。
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天色已晚,而是拄着他的长杖,站到了护城河之前,像是访问一个普通的旅店一样朗声喊道:“有人在吗?友善之臂应该不会拒绝一位年老体衰的老年人吧?”
而守在城墙上的人,自然是埃米亚自己。
现在,首先要确认的是,到来者到底归属于哪一方。
竖琴手,又或者说是神明非神会?
同时,拜访者,对友善之臂的状况又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在他看来,友善之臂是否已经落入变形怪的手中?
如果判断失误,后果可能无法挽回。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应该让对方一开始就有警惕之心。
埃米亚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一位老人,却要在这个夜里赶路?”
老人的面容虽然显露苍老,但是却还远远无法让人联想到衰朽。红袍老人笑着答道:“啊,刚刚的大烟花的确绚烂。可惜我这把老骨头还是需要一张温暖的床才能安然入睡,所以不得不连夜赶路。”
埃米亚皱紧了眉头,向着下方问道:“——你从哪里来?”
老人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烟斗,答道:“我从博德之门来,我的几个朋友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无法及时赴约了。于是我就代替他们来了。”
埃米亚握了握拳头,问道:“那他们没有让你带话么?”
红袍老人仰着头,答道:“啊……让我想一想……虚言伪物横行世间,全知独一存乎至高。好像是这一句吧。”
埃米亚沉默了一下,说道:“你等一下。我去叫醒开门的人。”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进了城楼。
在其中等待的,是全副武装的圣武士。
圣武士所在的地方看不到外侧,因而马尔斯只能问道:“怎么回事?我只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而且隔着墙十分模糊。”
埃米亚答道:“我不确定。那是一个红袍白须的老人,看起来有点像法师。而且他毫无疑问是局内人——他对神明非神会很了解。”
“但是我不确定,他是从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些的。”
如果那个老人真的是老板所说的帮手,那他或许是神明非神会迟到的最大原因。
但是反过来,这也完全可能是又一个陷阱。
圣武士迟疑了一下:“……红袍的白须老人。密斯特拉教会中倒是有一位这样的传说。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活动了。”
“甚至,很多人怀疑他已经老死了。”
那是一位,或许在世界上也首屈一指的法师。
那一位,埃米亚当然也知道——但问题也就在这里。
那位大贤者的名气实在是过于如雷贯耳了。吟游诗人的众多歌谣里,几乎总有他的身影。
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么?他不认为友善之臂内的任何人有这样的吸引力。
综合起来,这倒像是另一个欺骗的陷阱。
埃米亚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么,我们采取保守一些的决策如何?先不要曝出我们的身份。”
如果对方是那位大法师,那么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如果这真的是某一种试探友善之臂状况的策略,那他们至少还能保留住反击的机会。
圣武士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这样好了。我打开城门后就在城楼里准备。”
“好。”
绞盘转动,吊桥落下,城门大开。
埃米亚悄悄地把自己的长剑拔了出来,放在腰间,站到了城门前,对着门外的老人喊道:“请进吧!现在外面危险,我们得立刻关上城门。”
那个老人在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自己的烟斗,慢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任由丝丝烟雾在他的头顶聚拢成了星辰的形状。
埃米亚走出了城门,冷静地说道:“这位先生,请进。”
万幸,变形怪有模仿原主的习惯。这反过来也让他模仿变形怪变得颇为轻松。
“啊,十分感谢。现在的年轻人……”红袍老人按了按自己的尖顶帽,一边随口说着客套话,一边向着城门靠近。
然后,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几乎同一个瞬间,老人的眼中就浮现出了疑惑与愕然:“……咦?等一下,你不是……”
那么,很显然,埃米亚此刻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如果情况并非最乐观的那一种,他自己的性命就已然危在旦夕了。
埃米亚一向不喜欢坐以待毙。
他立刻拔出了剑,坚决地对准了拜访者:“人类定身……”
所谓人类定身术,就是和地球上的定身法相近的法术。
只要施放完成,就能完全剥夺对方的反抗能力。即便是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因此完全暴露自己的要害——变得无比脆弱。
在各种编造的传说故事中,这类法术太过强大而变得罕见,成为了某种倚强凌弱的剧情杀能力。
而在现实中,施法者真的拥有了这种法术,那它就变成了常驻的杀手锏。
而老法师表现出的反应速度,与他外表的衰朽毫不相称。
老人原本藏在红袍之下的右手快速地捏出了手势,随后向前轻轻一推。埃米亚好不容易聚拢来的魔力瞬间就被拆解消散。
完美到近乎教科书的法术反制:简介,迅捷,彻底。
同时也意味着,两人的差距之大,堪称天与地。
不管是老人是敌是友——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眼见此景,埃米亚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缕促狭的笑容:“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现在该轮到我了。”
“你要是反制失败了,就准备当一天的呋噜*吧!”
恰巧就在此时,晨曦也终于亮起,如同火焰一样的霞光从东方亮起,将老人右手的活动准确地映入了埃米亚的眼中。
老人的施法和此前的反制一样——精准而毫不拖泥带水,手指与腕部旋转跳动,编织出了繁复到仿佛是满天星斗一样图案。
这个老人也许很强,但是心胸显然与实力不是那么相称。
缕缕冷汗从埃米亚的额前渗出,心脏如同打鼓一样快速跳动了起来。
时间仿佛减慢了。
所谓法术反制,在大部分时候是过于艰难与低效的行为——你必须在意识到开始施法时就完成准备,并抢先在对面施法完成前进行反制。
这样后发先至的行动,就像是最困难的同声传译。而翻译者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听到什么语言,发言者将要讨论什么。因而法术反制是一种最为艰难精妙的艺术。
你必须有着敏锐的感官,紧绷的神经,丰富的阅历以及古井无波的心态。
万幸的是,在他即将离开法师塔之前,他的老师曾经进行过一段时间的法术反制地狱特训。
与其说是特训,还不如说是挨打——他的老师把毕生所学毫不吝惜地轰在他的身上,而他要竭尽所能地进行辨识和法术反制。
这个训练的效果实在是很难说有多大。因为埃米亚实在是无法反制其中的大多数法术,结果这段特训的大部分时间里,埃米亚都在接受治疗。
但是,这看似疯狂的特训,此刻给了埃米亚挣扎的机会。
埃米亚的右手也开始舞动,甚至于,埃米亚还有机会分析一下自己的老师和面前老人之间的差别。
——很遗憾,埃米亚得出了一个悲哀的结论:他的老师,在奥术上,明显不如面前这个老人。
老人那毫无滞涩的施法手势足以证明,他被岁月赋予了强大的魔力和无与伦比的经验。
明明只是手指划出的轨迹,却像未解密的法术书一样艰涩。
而埃米亚只能竭尽所能。
老人给予的唯一机会,就是告知了即将释放的法术。
但是,即便如此,拆解的唯一机会,就在埃米亚自己的奥术基础上。
埃米亚此前几乎没有见过其他法师,他只能期望,自己此前为奥术所付出的努力是足够的。
“……法术反制!”
埃米亚同样伸出了手,完成了自己的反制。
太阳似乎升得更高了一些。朝阳的光芒洒进了友善之臂的城楼。埃米亚满头的冷汗在日辉下分外显眼。
但是,至少,他并没有变成呋噜。
老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微微有些错愕的收回了手,不敢相信地曲张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他呆了一下,微微仰头,由衷得长叹了一口气:“我的法术居然被反制了……好可怕的年轻人。”
“所以,友善之臂还没有出事。很好。”
埃米亚看到老人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但是,你还是要变呋噜。”
“时间停止。”
这一次,老人没有使用手势,仅仅是嘴唇轻动。
而埃米亚再度试图施法反制时,身体回应他的只有空虚。
他的魔力,已经在这一晚上彻底用完了。
而下一秒,老法师的身影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缕缕烟雾从埃米亚的背后慢悠悠地飘到了身前。
然后,埃米亚快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原本的四肢变成了在空中飘舞的触手。
他近乎本能地蜷曲了一下自己的触手,从中喷出了一些气体。气流交织,发出了一声闷响:“呋噜。”
而埃米亚,此刻的心情只用一个字即可形容。
草。
*呋噜:一种有一定心灵感应能力,像是小型水母的智慧善良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