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街道上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按照顺序,一般来说是点灯员,叫醒人,而后是送奶工,菜肉贩子,工人……就在距离利维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点灯员。
他举着一根长长的杆子,穿着笔挺的制服,腰带上挂着一个非常响亮的铃铛,走一步就响一声,等到了一盏应该被熄灭的路灯下,他就郑重其事地拧拧长杆顶端的铜片,把它举起来,从预留的孔洞里塞进去,压灭火焰。
“好一只该死的阉鸡!”某个窗户后发出这样的叫骂声。
这种叫骂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西区,早就有人发明出了路灯的开关,可以由算力足够的差分机远程管理,根本不需要点灯人来点灯熄灯,但仁慈的女王陛下并不愿意有那么一群人失去了赖以糊口的生计,就将这个职业保留了下来,点灯人当然感激涕零,他们就此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穿着制服,昂首阔步地走在每一条街道上,代价不过是成为警察和官员的耳目——什么事情不需要代价呢?
利维举着小蜡烛头从点灯员的身边走过,走进门厅,房东太太的房间在门厅后方,曾经被用作起居室的大房间里,毗邻着厨房,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清炖牛肉的香气,利维敏锐的耳朵已经捕捉到了一些人在床榻间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咒骂,这是一个邀请,他想,将黑猫放在地上:“你自己回房间吧,莉莉丝。”
黑猫愤怒地嚎叫了一声,给了他一爪子。
房东太太笑嘻嘻地倚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她拉起利维的手,舔了舔上面的血痕:“爱嫉妒的小婊子。”她说,牵着利维的手走到自己的卧室,卧室中间的大圆桌上摆着一大锅牛肉炖牡蛎干,利维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在之后的几小时里,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房东的牛肉和牡蛎都没白费。
在又一次的顶峰即将到来的时候,利维跨坐在房东太太身上,他的双眼如那位委托人在签订合同时浮影掠水般瞥见的那样,散发着危险的红光,女人发出了无声的尖叫,黑灰色的烟雾从她的嘴巴,鼻子和耳朵里钻出来,消散在空气里,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利维觉察到手下的躯体正在变得僵硬,他俯下身,给了她一个吻,力量从牙齿间流进了那具缺乏生机的躯体,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喟叹流出了青紫色的嘴唇:“我又活了。”房东太太低声说。
“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月。”利维说,就算是他也感到了一阵疲惫:“点灯人在门口逗留的时间有点久,你干了什么?”
“控制不住吸干了几个人。”
“几个?”
“六个。”
“太多了。”利维说:“那些先生正准备以白教堂为起点重新对东区进行再一次的大改造,还没到冻死人的时候,流浪汉死得太多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谁让你之前消失了那么久。”
“这儿有的是半恶魔。”
“要么没法信,要么收价高。”
“那么你要节省点用,”利维翻了个身,把自己丢进成堆的鹅绒枕头:“接下来我又要忙一阵子。”
房东太太不置可否地下了床,坐到小梳妆台前,打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那些细细的皱纹还在,鬓角边忽隐忽现的白发也在,脸上和胸脯上的斑点也都在,但之前缭绕在她身上的死气已经被清理一空,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魅力,就像是一颗微微起皱的果子,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但任何人一看到她就能在记忆里捕捉到那些满溢的甜蜜汁水。
这样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应当可以招揽到更多的客人,更强壮,更生机勃勃的那些,她从他们身上摄取一部分生机,他们只会感到一阵愉快的倦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她从梳妆台的暗盒里抽出一只长柄烟斗,给利维点上。
“曼陀罗?”
“还能有什么?绞刑架下的,采收可不容易。”房东太太说,利维深吸了一口,烟雾向上扩成一个烟圈,像是一个绞刑架上的套圈,它在空中哀鸣了一声,散开了。
在完事后抽点烟实属享受,人类如此,半恶魔也是如此,房东太太也接过去吸了一口,利维摸出几个金磅,放在她的胸脯上:“小礼物。”
“看来今晚的委托人让你很满意。”房东太太试探着问:“足够慷慨?”
“慷慨,而且不仅仅在钱上,”利维将手伸向空中,抽出了一份合同:“看看这个。”
房东太太半真半假地惊叹了一声。
“有了这份合同,”利维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安安稳稳的了。”
“真羡慕你们这些半恶魔,”房东太太说:“只要得到人类的委托就能舒舒服服地在人间过自己的日子,”她伸出手抚摸着那份合同,它像是有实质的又像是没有,不然利维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给她看,“半魅魔就别想。”
“一份代价一份回报。”利维收起合同:“你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嘲笑我。”
房东太太在还能保持青春的时候曾是伦敦的名妓,那时候她从不担忧床榻空荡,直到她年华逝去,追求者的稀疏不但让她手头窘迫,还带来了另一个恶果——作为半魅魔,她每天都需要从男人身上汲取大量的生气,在顾客盈门的时候,她不用担心这个,但在只有寥寥几个客人的时候,她带来的变化就会格外明显,那些人就算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会在觉得不对的时候选择另一个可供他们享乐的玩物。
她手中的积蓄还够她买下这栋公寓,保证她人类的一半可以渡过悠闲的后半生,但作为魅魔的那一半可不允许——如果没有利维,她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利维意有所指地说。
房东太太的反应大得吓人,她在利维有所动作前就跳了起来,“你怎么敢!”她冲他嘶喊:“你怎么敢这么说!”
金磅噼里啪啦地掉在床上,女人乳白色的皮肤上浮满青色的筋脉,指甲也在伸长,弯曲,她的膝盖往后弯,脚趾也融化和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马蹄的形状。
整张桃花芯木的大床都在震动,若她还在西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最忠诚的追求者也会被吓跑。
利维一时失言,连忙抓住她,把按住,“嘘,嘘,好啦,好啦,我的错。”他干脆地承认:“亲爱的,我的错,我的错。”
房东太太的魅魔父亲确实给过邀请,或者说,每个半恶魔,半魅魔都会接到父亲或是母亲的邀请,但这几百年来也足以让他们看清地狱并不是什么好归处,原住民情感匮乏,血缘而言对他们一文不值,他们的私生杂种到了地狱就是工具、玩具和食物,半魅魔的下场比起半恶魔来还要糟糕,半恶魔至少还能有点战斗力。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就算是对一个半魅魔。利维为了自己的一时失言不得不又安抚了房东太太好一阵子,直到她怒意全消,心满意足,一副饕足的神态让利维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陷阱,他回到阁楼,不出意外地又被黑猫莉莉丝大肆嘲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