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卢卡斯惊骇，声音传至一旁稍远处士兵那里，引得后者一阵侧目。

　　皮德蒙眼睛露出几分惊疑不定，面容使劲控制住了，他瞪了卢卡斯一眼，沉声说道：“收声，中队长。”

　　“抱歉队长。我失态了。这……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我在感情上同样不愿意相信，但理智拒绝放弃这种可能。”皮德蒙拍了拍卢卡斯的肩膀，“中队长卢卡斯，切忌感情用事。”

　　“我明白，长官。”卢卡斯中队长深深呼吸。

　　皮德蒙转过头问道：“埃根？”

　　“要杀的仇敌又多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复仇者指节攥得发白，回答十分平静。

　　“我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断，此人很大概率见过我，换句话说，即是‘他们’中的一个。”谢林本想继续说出这句话的，眼见几人心神激荡，情绪已处于失控位置，再刺激下去，恐怕神智涣散，斗志全无，他就明智地止住了话头。“请勿介怀，或许是我分析得过于夸张和激进了些。”他柔声说道。

　　卫队长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我们——还去下一个岛吗？”

　　谢林看了他和卢卡斯、埃根一眼，接着抬头望了望。天气无云无风。“时间有限，今晚得辛苦大家一趟。我们不去下座岛了，直接回返55号。然后，按原定计划潜伏。”

　　“好吧。卢卡斯，去通知士兵整备。十五分钟后出发。”

　　谢林趴在辎重和食脑者俘虏所在地，下风向约两百码外的一座乱石丘里观察敌人动向。乱石丘外部笼罩厚厚一层植被，隐蔽性很好，内里平坦，空间足够所有人马包括船只潜藏。

　　他们在出发前便计划藏身此处，星夜回返后见无异常，就按原计划实施。为此，谢林又消耗掉部分追踪秘药。加上先前用去的，“奇异鸟”已所剩无几。如果猜测错误，那么他要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买单，宣告此次“狩猎”行动将无功而返。

　　猎魔人沉思着，回返路途上隐蔽是否到位了，痕迹是否尽可能消除了，敌人究竟有没有捕捉到他们的踪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命运安排吧。”他对自己说，接着联想起神明，联想起林神，联想起老头子的话——我们是唯一一支有神明信仰的猎魔人流派。神明信仰，哈，神明信仰对本派猎魔人，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林微微摇头。他听见两边很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心知那是皮德蒙等人正借着晨曦微光检查战备。他们可不像他，具备良好的夜间视力。他握紧手弩微微颠了颠，入手舒适，重心极佳。这位伙伴沉默却可靠。

　　导师传弩给他的时候，吹嘘说弩弦是龙筋做的，弩臂是奇异木做的，劲道凶猛 ，准头极好。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八百码开外一箭射死大狮鹫不是问题。哈哈，这老头子，谢林心想，吹牛不打草稿。想着想着，他渐渐放松，不再感到紧张了。

　　当朝阳升起，彻底扫除黑暗的时候，眼前凝固画面动了，岛屿尽头外，水面闪出一行波光。

　　“隐蔽。”谢林轻声说，“有东西过来了。”

　　“隐蔽，有动静”，“隐蔽，有动静”，“隐蔽，有动静”……同伴接耳传话。

　　谢林眯起眼，注视波光逐渐靠近，逐渐靠岸。

　　一群尖尖头像竹笋一样从水里长了出来，长至最粗时转而收窄，形成一个个橄榄状；接着，两柄弯刀像鲨鱼脊背露出切割水面；然后是肩膀，身躯，手臂，腿部，反关节从水中升起。

　　有高有矮，有壮有瘦，赫然是一群食脑者。

　　“十四、十五……十八，十六、十七、十八、十八。队长，一共十八只！”

　　“圣林在上，见了鬼了。”

　　耳边传来皮德蒙和卢卡斯压抑住的惊呼，谢林平静地纠正：“是十九只，加上‘他’。”

　　“啊——”

　　画面里的十八只食脑者分成两股，朝两侧走去，让出一条十几码宽的通路，好似恭迎它们的首领。

　　它出现了。

　　一只尤为高大，尤为强壮的食脑者破开水面，傲立其中，沾湿的皮毛在晨光照射下闪动钢铁色泽。

　　谢林听到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仿佛存心刺激他们似的，一条小舟由远及近靠上岸，食脑者首领微微侧身，让船上白衣人通行。他只到它腰部，和它大腿一般粗细，看上去脆弱而渺小，却信步上前，领先它半个身位，走到食脑者队伍最前面，俨然真正领袖。

　　王者驾临了。

　　“谢林，你说过我们实力占优对吧，对吧，我没记错吧。”说话之人吞咽唾沫。

　　“没错。15个人加3条猎犬，18对20，优势在我。”猎魔人回答说。

　　“您，您算术了得！见鬼！”

　　王者站定一会儿，不见他任何动作，两只最为矮小的食脑者自动脱离队伍，像猎犬一样逡巡嗅闻，指引它们朝埋藏辎重和食脑者俘虏的乱石堆走去。食脑者首领与王者同行，好似他的保镖，又像他的副手。

　　呼吸声加重了。谢林不担心，因为他还听到了密集吞咽声。岳武穆说过，拿得住枪，口中有唾就是好兵。“握得住剑吗？”他问。

　　“就像白蜡树抓住大地。”皮德蒙回答。

　　猎犬食脑者率先钻入乱石堆，约么三分钟后，加快速度回返至一人一兽，两名首领身前。没有话语传出，未见明显行动。然而，食脑者中间开始出现轻微骚动。

　　“全体都有。”

　　食脑者首领走上乱石堆，朝里看了一眼，接着转过身，对一众食脑者点头。这下，食脑者们骚动骤然加剧，互相拥挤，肘部骨刀碰撞噗噗作响，爪子同石子刺啦刺啦摩擦，不少强悍个体肩膀耸动着来回转圈如愤怒公牛，但是始终没有前进一步，仿佛有一对对无形镣铐牢牢拴住了它们。

　　“填箭。”

　　王者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乱石堆，显得有些急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跳上来，左右踱步，像是碰到了难题。眼见食脑者喽啰愈发鼓噪，他似乎有些生气，猛地停下，而后居高临下盯视食脑者首领，仿佛在无声命令它或申斥他。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首领走下乱石堆回到食脑者中间，像是认了输。其余的随之逐渐安静下来。

　　“上弦。”

　　手弩持得很稳，跟随王者脚步微微调整方向，谢林死死盯着白衣人，其面貌在兜帽遮掩下模糊难辨。

　　“瞄准白衣人。”

　　“三。”

　　“二。”

　　“一。”

　　“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