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其一》
杜甫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
……
“罗昭谏还在曲江苑的紫云楼旁边等某赴宴,某得赶紧过去,免得待会儿罚酒太多……”
刚从张府侧门里走出的顾柯满心想着的都是赶快到曲江池畔赴宴,好借着罗昭谏作东的机会作为乡党经他引荐和长安的士子们好好认识一番,完全没看到自己无意间已经走到了张府所在的永嘉坊东南隅边缘,而另一边正好迎面走来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啊!”
一个让他略感熟悉的女声突然惊叫起来。
“吓!娘希匹!”
顾柯一时立足未稳,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被人当场撞倒后下意识用会稽方言骂了一句。
待到被仰面撞倒的顾柯在街道上狼狈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身上伏着一个身材高挑与自己身高相近的女子,而自己正是被她给一头撞倒的。
“卢……卢氏女郎?”
好不容易靠双手反撑,双腿弓起的姿势将上半身略微撑起的顾柯望着半趴在自己胸口的蒙面紫衣女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明知故问了一句。
……
“嘶……”
惊魂甫定的卢馥君捂着眩晕的额头,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茫然地对上了同样一脸茫然的顾柯。
她刚刚见证了南阳郡公张议潮在朝廷军队护送下入朝的历史性时刻,正处于心神激荡之中,正打算回头与自家的侍女汇合然后登车前往曲江池畔。
没想到从张府旁的小巷里冲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卢馥君还没来及避开就撞了个正着,现在额头上还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痛感。
待两人都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却不是立即起身分开,反而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异口同声地质问对方来这里的动机道:
“顾秀才可是来投行卷了?”
“卢氏女郎是替卢大夫来此吊唁张常侍的?”
说完才意识到此时两人虽未紧贴,可凑得这么近多少有点不雅,就连彼此呼出的热气都能在二人面部之间狭小的距离里交融起来。
“妾家便住在永嘉坊,大人月前已经吊唁过张公,乃是得知南阳郡公归国的消息,一时好奇方才前来观看,顾秀才又是为何来此?张常侍病卒已有月余,总归不是来找遗孀姑臧县君投行卷吧?
恕妾直言,顾秀才还是寻罗昭谏请教一二,好好推敲一番章句,再寻朝士投行卷为好。”
一被顾柯略微紊乱的气息刺得肌肤发痒,卢馥君就忍不住没好气地讽刺道。
顾柯月前投的几份行卷文集里,其中一份现在就被她放在自家打双陆的棋盘底下用作垫角,看过顾柯的“拙作”之后,她以范阳卢氏女郎的见识,由衷地认为这是它最合适的去处。
被卢馥君当面揭破自己投行卷被拒之事,哪怕顾柯脸皮再厚,面上也不自然地露出几分赧然之色,只得明面上假装惭愧,支支吾吾地应付道:
“顾柯才智驽钝,自当以勤补拙。”
暗地里却忍不住大骂自己真是晦气,每次遇到这卢氏女都没好事:
先是差点被张直方纵兵劫掠波及,又差点被这女人一妆刀捅个对穿,然后被她胁迫着收了压根没什么实际用处,只能当宝贝收下供起来的兔毫笔,现在更是连出个门都会被她撞个正着,还反过来被她拿自己以前的旧作嘲讽文才不行。
顾柯越想越气,索性不再自己硬撑着半截身子,干脆仰面躺倒在地上。
卢馥君还没来记得起身,便又被顾柯突然躺下的动作波及,再次扑倒在他胸前。
“你这穷措大!起码五试不第!”
这下卢氏女郎终于受不了顾柯这滚刀肉一般的无赖举动了,她柳眉倒竖,咬着牙将自己一时间能想到的最恶毒的骂人话脱口而出。
“原来某只要六试就能及第?看来在下的文才不仅胜出逋翁公和祖父不少,未来还要胜过罗昭谏!
没想到卢氏女郎如此看好在下,顾柯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唯有每日精进文学,方能不辜负卢家娘子一番心意。”
顾柯将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按在胸前,先是露出一脸蛮不在乎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表情的卢氏女郎,然后再故意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以此来反击出言奚落自己的卢馥君。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这位卢氏女郎叫什么,但她那双圆润的杏眼倒是让自己印象深刻——主要是她生气的时候两眼会不自觉地眯起来,很像发现猎物的狸猫,可惜现在她再气愤也没办法拿自己怎样……
很快“狸猫”就给了喜欢耍无赖的“狐狸”一个教训。
“啊——嘶!”
卢馥君缓缓起身,双臂绕到耳侧,以一种形似壁画飞天的姿势将刚刚“意外掉落”的面纱系好,随后她居高临下,不屑地朝吃痛的顾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被卢馥君突然袭击的顾柯,此刻还在龇牙咧嘴地捂着左手手腕上的牙印,一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怎么?哎呦!好疼疼疼……”
谁也没想到,心机深沉,谦恭守礼的卢氏女郎被激怒后竟会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作为报复。
“嘶——啊为什么是左手……”
缓了好一会儿后,灰头土脸的顾柯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心有余悸地看向卢馥君离开的方向,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这下恐怕真赶不上了。”
顾柯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手腕处的伤势,也不知该怎么向罗隐解释。
……
“越地来的穷措大,这都是你欠我的!”
自觉自己终于“堂堂正正”向顾柯报了一箭之仇的卢馥君回到永嘉坊的十字街上后,只觉自己内心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愉悦,除去智胜于人的优越感外,还夹杂着一点破戒逾矩的禁忌快感。
“小娘子!”
发现自家女郎突然失踪后,两名侍女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如今看到卢馥君再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她们巴不得把自己捆在卢馥君身上,生怕自家女郎又玩起了失踪来。
“不妨事!今日奴大仇得报,合该往曲江池畔踏春游乐一番!”
卢馥君也不反抗,任由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如临大敌般抱住自己的双臂,吩咐她们将自家钿车开到曲江池去,她要好好散散心。
两名侍女闻言便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缓缓点头,随后在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小娘子定是私会情郎去了!”
“到底该不该让大人知晓,倘若那人胆敢失礼……”
而卢馥君则暗暗自得于自己今日急中生智的表现:
“且先给那顾禹巡一个下马威,日后方可如臂驭之。”
各怀心思的三人就这样一同登上了范阳卢氏的钿车,沿着里坊间的街道一路南行,往宴会即将进入高潮的曲江池畔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