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身心疲惫的雷轩终于醒来。
他神色坦然的坐起身来,不等丫鬟伺候,自己便习惯性的披上一件衣服。随后,才冲着丫鬟招了招手,命她取茶来喝。
不认识的小丫鬟捧了茶来,他毫无形象可言的连喝三杯,还不解渴,干脆伸手要过茶壶,仰起头,将壶中的茶水对着自己嘴倒了下去。直到喝的心满意足了,雷轩才放下茶壶,任由一群低眉垂目的丫鬟伺候他穿衣、洗漱。
“今日方知世家之乐也!”感慨一句,他看着有的丫鬟颇为害羞,甚至不与自己对视,又笑着发问,“昨夜坦诚相见时,也不见尔等害羞,叫的比夫人都大声,今日里反倒尴尬起来了?”
说完,他随手捏了捏一个丫鬟的脸蛋,站起身来,装作一副因为impart身体不支的样子,吩咐耿氏的贴身大丫鬟盈月,“今日起的晚了些,不必传早饭了,且扶我去书房。”
盈月是耿氏身边仅剩的通房丫头。耿氏当年带进宁国府四个通房,一个难产死了,一个病死,还有一个陈氏成了正式的姨娘,唯有她一直还在耿氏身边。雷轩还是昨天晚上才从像个木头人的耿氏嘴里知道这一点,顺便也对贾敬不将她收用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测。
不毛之地啊!贾敬大概是觉得不祥吧!不过这玩意正戳了雷轩的XP,而且盈月本身是个有意思的人。不知道是体质特殊还是什么,虽然是初次曲径通幽,在“初极狭”的同时,雷轩却好似进入了一片海……
一念及此,看着盈月有些别扭的走来,他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似乎要不含而立了。
“老爷要去哪个书房?”
啊?
雷轩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贾敬确实有两处不同的书房,一大一小,截然不同,都在记忆碎片里出现过。
“你看老爷我这身体,能去哪个?”
雷轩站起来,用手捂着腰。
盈月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顿时会意,“奴婢明白了。”
她便扶着雷轩自院内出来,穿过内仪门,从正堂前一路往西,径直来到丛绿堂内书房处。
这一处书房连绵数间,占地极广,其中室宇之精美、铺陈之华丽,自不必说。盈月推开房门,雷轩尚未进到内间,便看见一幅画贴在壁上,画的人物固好,更是有些眼熟。
待进入后仔细看时,画上举着油灯的美人竟与耿氏有五六分相像,身旁还有一首题诗:
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尽炉无烟。
夫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再看落款,写的竟是贾厚璁。
贾敬字厚璁?雷轩若有所思。
走了两步,他又发现书房的另一侧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字: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嗯?
这幅字虽然没有落款,看起来笔迹与画上的题诗却有些类似。雷轩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老爷?”
盈月见雷轩停步,不由问了一句。雷轩没有说什么,只是随着她来到书桌边上坐了。
盈月连忙给他沏茶,又出门唤人取冰盆,问他要不要丫鬟在屋里打扇。雷轩随口应了两声,任由丫鬟忙碌起来,脑子里还想着贾敬的字。
璁者,石之似玉者,看似为玉,实则石也!贾代化给贾敬起的这字,还真是意味深长——
贾敬生于雍熙十四年,亲生父亲虽然是宁国公贾演庶子,却是属于拿点银子早早被打发出去的那一种。偏偏又不懂经营,早早陷入贫寒之中,最终酒后落水而亡。贾敬少年丧父,十岁即为族中大户放牛,一边发奋攻读,一边奉养老母。十二岁在族内颇有名声,便被先后失去了儿子和生育能力的伯父贾代化收为嗣子。他十四岁便是院试案首,十五岁中举,十七岁被皇帝钦点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放在谁家也得称一声“美玉”。可在贾代化眼里,贾敬只是嗣子罢了,再怎么样优秀,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终究是块像玉的石头而非美玉。
他正在心里感慨着贾敬,不想眼前的景色突兀一变,竟是不知为何,有关于书房的记忆碎片到了。
原来宁国府以军功立家,前两代只在进门后的正院东侧、正对着仪门处有一处小书房。贾敬早年却是自科场起步,待袭爵之后,便将小书房设为外书房,只做招待一般外客或是与处理外务用。
因着正堂东侧的内院是女眷们居住与生活的地方,所以贾敬便选择了正堂西侧的丛绿堂内,将原本贾代化的一处私密起居场所整理出来,作为内书房。这内书房既位于府邸内部,却与内院隔离,女眷一般不会轻易前来,保证了私密性;书房内部别有洞天,出了书房北侧便是花园,方便进行一些或清雅或不那么清雅的消遣活动;向南则是贾氏宗祠,书房设在这里也方便他这个族长处理族务。
无用的知识又增加……
雷轩回过神来,看着书房里四个负责扇扇子的丫鬟,不由摇了摇头。
他的文化水平和贾敬完全不在一个赛道,对于本时代文化人那些清雅或不那么清雅的消遣活动毫无兴趣。说实话,他已经开始怀念自己的手机电脑PS5和前世生活了。这封建时代的衣食住行,衣没觉得比后世强,甚至在QQ内衣方面远不如后世;食虽然极尽奢侈,除去食品安全方面,食材广度、调位品等方面远不及后世;只有住处是真的大,但在这个古代落后的通讯与交通模式下,也不觉有多么美好,而且没有空调电灯抽水马桶;出行更是只有轿车马,配上大部分地区不如村道的路况……一个对权力缺乏兴趣的男人,倘若不是有形形和色色作为原动力,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待不住。
可就算是有原动力,也不能除了吃饭睡觉都搞吧?铁杵也禁不住这么磨啊!
他随手自贾敬的藏书和笔记中取来一本,随便翻看着。
这没有标点符号的竖行,看着都费劲!
还有贾敬的字迹也是个大破绽,该怎么把它补上呢?
本想随便打发打发时间的雷轩不由得陷入了新的问题。
要不还是做个下头男吧!越是用上边这个头,越觉得日子没意思!
雷轩胡思乱想翻着书,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婆子在外面请见。
他放下书,让对方进来说话。
婆子进门先照规矩给他请了安,然后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西边荣国府大老爷、当代荣国公贾代善说摆了家宴要给贾敬接风洗尘,让他带着耿氏过去……
靠!他脑子里就没有几段关于荣国府等人的相关记忆!他现在只在记忆里“见过”贾代善,其他人只有一点侧面印象。现在在宁国府他也只能认出耿氏、贾珍、贾青等寥寥几人,当前地图NPC都没摸清还要开新地图?
雷轩沉默着,旋即意识到自己不能不做个答复,便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贾珍……珍儿过去,替我谢过叔父,只是做侄子的身体不适——且慢!”
他突然想起了贾代善的政治立场,沉吟着想要做点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决定等耿氏回来再说。
“算了,就这么说吧,做侄子的身体不适,不能过府,待身体大好了,我在会芳园摆宴,请叔父、婶子还有几位弟弟妹妹过府宴饮。”
“荣国公、忠直郡王,呵呵……”
打发走了婆子,雷轩自言自语了几句,又开始翻阅起贾敬的笔记来。
熟料,没看多久,本已褪退下的盈月又到书房请见,问雷轩中午是否在此传饭,还是要去哪位姨太太屋里吃饭。
按贾敬立下的规矩,除去初一初十十五二十大家一起吃饭外,平日里耿氏和其他姬妾都是各自吃饭,贾珍也是在他自己院里用饭。至于贾敬本人,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到任何一房那里吃饭,无非是他到哪房,哪房的妻妾便不用按照原来的用餐标准,而是转而按照贾敬的标准吃饭。
比如耿氏自己吃晚饭,按主母的标准是夏天是四凉八热十二个菜再加羹汤若干,后院其他的姬妾在此之下又分了三个等级。而无论贾敬到了谁屋里,后厨都得上二十个菜,这就是封疆大吏的排场!
雷轩昨晚吃了一顿二十个菜的晚饭,深觉浪费。今日便忍不住想给后厨改个规矩。
一方面,这种吃法确实浪费。另外一方面,这种吃法让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雍正王朝》——
“我虽然不是大将军了,但还是杭州将军,这些饭菜是给一品大员吃的吗?”被贬官的年羹尧如是说,随后很快就完蛋了……
这节度使水平的饭菜,可不兴继续吃啊!
“就在这里吃,但我如今已经不是从一品的节度使了,不过是个闲散的勋贵!让贾青安排好后厨,按照我中探花以后、授官之前的规矩来——我自己吃饭,六样菜加上羹汤足矣!太太和诸位姨太太的伙食,先暂且不变,待太太回来,我与她商量后再做定夺。”
盈月闻言,忍不住面露难色,“老爷,此时后厨怕是把午饭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哦?”雷轩合上书,端起茶来饮了一口,“那就从晚上开始施行好了。”
“是。”
于是,盈月退下,旋即领来一群人开始安设桌椅。未几,又有一群丫鬟婆子前来进菜。雷轩虽是在外屋独坐用餐,免不得一群丫鬟捧饭的捧饭、安箸的安箸、进羹的进羹、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突出一个排场十足。
待他吃过午饭,丫鬟刚刚收拾完残羹剩饭,一个小丫鬟进门来报,说太太回府了。
雷轩遂让一干人等退下,自己在书房等耿氏。
不一会儿,耿氏就急匆匆的来。
“见过太子妃了?”
匆匆回来的耿氏点了点头,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我都跟太子妃说了,保证是出我之口,入她之耳。”
“太子妃怎么说?”
不抱希望的雷轩忍不住生出了点希望出来。
那位太子妃石氏是已故缮国公石文炳的次女和唯一的嫡女。缮国公和荣国公、宁国公并为八公,彼此之间来往密切,贾敬早年就听说过她精明强干的名头。
雍熙三十三年十一月石文炳病死以后,这位国公之女还代替他身体不好的母亲掌过家。一直到皇帝把石文炳的二女儿指给太子,成为了太子妃。雍熙三十四年五月初八,皇太子大婚礼成;六月,石氏便被封为皇太子妃。彼时执掌后宫的温僖贵妃已然去世,宫内没有贵妃。而皇太子妃的分位低于皇贵妃,略等同于贵妃,石氏便以皇太子妃的身份主持后宫事务五年多,一直到雍熙三十九年佟氏被册立为贵妃为止。
简单来说,石氏还没成年就管理过缮国公府。刚一嫁给太子,又开始以未成年皇太子妃的身份将皇帝的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自贾敬记忆里知道石氏履历的雷轩自然会对其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耿氏自知干系重大,遂把今日入宫的种种细节,从见了太子妃石氏开始,一直到后者赐宴完毕退席,耿氏告退出宫为止,事无巨细,全数一一道来。就连赐宴的流程和菜品都要细细说来,宴桌上先摆了哪十六样冷膳,后摆了哪三十二道热膳,进膳后,又上了哪几种汤饭,饭毕又有什么奶茶、果茶等等,听得雷轩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简直对不起这个工具人,难为她要记这么多东西。
他本来饭后就有午睡的习惯,一时间竟有些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听完,他只觉得耿氏有点应激反应,石氏的反应则过于平淡了。
从耿氏偷偷告诉太子妃传了话以后,后续两人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闲话,无非是石氏安慰耿氏两句,再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硬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便是午饭的菜品,
燕朝宫中贵人赐宴,佐餐有燕窝、鲍鱼确属平常。但是有些燕窝菜品,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单独给某一个命妇赐宴的场景的——不过是陪着太子妃用膳赏额食,没必要专门弄一套特定宴会上的燕窝菜品。
什么燕窝“如”字锅烧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燕窝“富”字金银鸭子、燕窝“贵”字三鲜肥鸡等六个燕窝菜品,连起来是长久富贵如意。再加上什么同心饽饽之类常见于婚宴上的热膳,雷轩感觉这无非就是暗示宁国府不要急躁,日后太子登基,必定与宁国府同享富贵等等。
他与耿氏一说,耿氏觉得也是这个意思。两个人遂面面相觑起来。最后还是雷轩打破了沉默。
“坏了,太子妃莫不是不信吧?”